第8章

第8章:恶奴寻衅,擂台战书

柳含烟的手堪堪停在炉盖边缘一寸之处,指尖凝聚的细小空气漩涡,几乎触碰到那粗糙的炉盖边缘因冷却而卷起的细微锡皮。

她没有触碰到,并非因为陈玄暴起阻拦,而是因为那双抬起来的眼睛。

那双眼睛藏在霜白的乱发之后,空洞,冰冷,了无生气,像两口废弃千年的枯井,又像冬日封冻的寒潭水面下深不可测的黑色冰层。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抗拒,甚至没有属于活人应有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漠然地倒映着她自己错愕的倒影。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被冰冷铁手攥住心脏的寒意,瞬间从柳含烟的尾椎骨直冲头顶!她伸出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一颤。

“柳师姐。”陈玄的声音又干又哑,像砂砾摩擦着锈蚀的铁器,在这弥漫着怪异药香的寂静角落显得分外诡异,“……炉灰脏。”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视线却并未聚焦在柳含烟脸上,而是越过她的肩膀,落在那扇破败院门框出的、一角灰蒙蒙的天空。他脸上的肌肉几乎没有动作,嘴唇也只是极其轻微地翕合。

炉灰脏?轻飘飘三个字,像一枚生满倒刺的冰锥,带着某种无形的嘲讽和冰冷的拒绝,毫不费力地凿穿了柳含烟精心披挂的、名为“关心”的华丽面纱。那张保养得宜、惯于挂上温柔假笑的俏脸瞬间冻结!眼底深处一丝羞恼的赤红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倏然炸开又强行压下。一股被低贱泥泞之物冒犯的怒火在她胸膛里翻腾燃烧!这废物…他凭什么?!他算什么东西?!

“呵…呵…”柳含烟发出一声短促得近乎断裂的冷笑,强行压下的怒火化作冰凌覆盖了嗓音,她飞快地收回手,仿佛碰到了什么极度污秽之物,五指在收回过程中甚至微微蜷缩了一下,用那条带着廉价熏香的手帕用力擦拭着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倒是我多管闲事了?陈师弟如今本事大了,脾气也跟着长了不少。”她重新挺直脊背,下颌微扬,恢复了那种云端俯视的矜贵姿态,语气却像淬了毒的丝线,带着阴柔的尖刻,“师姐我不过是看你这地方污秽不堪,怕你走了什么歪路,惹火烧身,连累了这院子里的其他弟子!杂役区,可不是你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地方!”她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这个狼藉的角落和对方胸前的衣襟,重点在那微微隆起的内袋处。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语,或者仅仅是巧合,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混合着嚣张的公鸭嗓子叫嚣,粗暴地撕裂了这片短暂而诡异的僵持!

“陈玄!你个腌臜蠢货!给老子滚出来!”

王虎那特有、因为鼻梁塌陷而带着浓重鼻音的沙哑嗓音刺耳地响起,充满了压抑已久的狂喜和终于找到依仗后肆无忌惮的怨毒。紧接着,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砸地,两道高大身影如同门神般堵死了破院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扉,将本就昏暗的光线彻底堵死。左边正是鼻梁裹着渗血麻布、眼泡肿胀却闪烁着疯狂报复光芒的王虎。右边站着的,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身高近两米,鼓胀的肌肉几乎要将那件代表着内门护卫身份的靛青色劲装撑爆。皮肤黝黑,粗糙如砂石,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刀疤从左侧额角笔直斜劈至下颚,几乎削掉了半个嘴唇,左眼因疤痕牵扯微微下挂,眼神凶戾如择人而噬的独狼。那扑面而来的沉重压迫感,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练气十层巅峰的灵力波动,毫无保留地以他为中心向外辐射!正是王虎的倚仗,内门护卫弟子——赵铁!

赵铁那双布满凶光的独眼如同冰冷的探灯,先扫过窝棚角落里那个形容枯槁、白发刺眼的影子,在对方那几乎察觉不到的生命气息上没有丝毫停留,随即落在一旁的柳含烟身上时,那股赤裸裸的凶悍才稍稍收敛一分,但眼底深处的轻蔑依旧如巨石压卵,粗声瓮气道:“柳师妹也在?晦气!这鬼地方腌臜得紧,莫脏了你的鞋底子。”他的声音像是蒙着破布的鼓,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和不容置疑的霸道。

柳含烟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对粗鄙的厌恶,但脸上瞬间绽放出春花般明媚而虚假的温柔笑意:“赵师兄说哪里话。我也是听这边动静怪异,担心陈师弟又出了什么岔子,过来瞧瞧罢了。不曾想……”她话锋一转,瞥向陈玄,声音变得哀婉痛心,“陈师弟对我倒是生分得很,连点关心都当成别有用心了。唉,毕竟曾是同门……”她这一番话,轻飘飘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反手又将“拒人千里”、“孤僻古怪”的帽子死死扣在陈玄头上,引而不发地点出对方“有异”。

“关心他个野狗?!”赵铁独眼中凶光陡然炽盛,如同浇了油的火把,猛地锁定陈玄,那目光带着千钧重压和赤裸裸的杀意,如同淬毒的标枪直刺过去!“腌臜东西!偷窃宗门丹药在先!用邪术打伤我虎弟在后!现在连柳师妹的好意都敢狗咬吕洞宾?!你真当青伏门是你这烂泥坑里撒野的茅厕不成?!”他每吼一句,气势便拔高一分,最后一句宛如炸雷,震得窝棚角落的灰尘簌簌而落!他蒲扇般的巨掌猛地一握,骨节爆鸣如雷!

“表哥!就是他!”王虎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疯狗,迫不及待地跳出,肿胀的手指几乎戳到陈玄鼻子尖上,唾沫横飞:“我亲眼所见!他怀里藏着丹!就是他偷袭我!这鬼样子!就是练邪功遭了报应!你看他头发白的!不是练功走火就是被妖物附体!表哥!他该杀!”

轰!

赵铁向前重重踏出一步!整个破屋的地面都仿佛在颤抖!他庞大的身躯瞬间如同巨岳倾倒,阴影将角落里的陈玄完全吞噬!一股混合着硫磺和血腥气的彪悍气息扑面而来,练气十层的威压如同一双无形巨手,死死扼住了陈玄的咽喉!他咧嘴,狰狞的刀疤扯动,露出残缺的牙齿,如同深渊在狞笑:“废物!交出偷的丹药,自断一臂谢罪!然后乖乖跟老子去黑石矿洞挖足三年的‘噬魂矿’!否则……”他捏得指关节噼啪作响,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铁锤敲打着丧钟,“老子就当场让你这身烂骨头尝尝什么叫‘寸寸碎’!扔进矿坑里喂蛆!那鬼地方,连收尸的野狗都嫌你臭!”

“嘶——!”

周围远远窥探的杂役、几个路过的外门弟子,无不倒吸一口冷气!黑石矿洞!噬魂矿!这几个字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耳朵,让他们脸色瞬间惨白!

黑石矿洞,那是青伏门矿脉里公认的绝命窟!深入地下百丈,常年弥漫着冻彻骨髓的阴煞之气,寻常练气弟子进去,短则月余长则半年,轻则体虚病重,重则生机枯竭化为干尸!而“噬魂矿”更是歹毒无比,开采时那矿石内蕴藏的诡异负性能量会如同跗骨之蛆,一点点侵蚀修士神魂,侵蚀灵智,令人最终沦为浑噩的行尸走肉,在痛苦疯狂中腐烂!三年?简直是死刑中最残酷的凌迟!

这哪里是惩戒?这分明是赵铁在用最残忍的方式宣告——他要让陈玄在无尽的折磨和绝望中,痛苦地化为枯骨!连轮回都是一种奢望!所有人心底都冒出寒气,看向陈玄的目光充满了怜悯和更深的畏惧。角落里的柳含烟,垂着眼帘,指尖优雅地缠绕着手帕的流苏,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无人察觉的弧度。成了。这废物死定了。

空气凝固如铅。只有赵铁刻意制造的骨节爆响声和王虎粗重兴奋的喘息在破屋里回荡。那无边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囚笼,死死罩住角落里那个白发的身影。

时间仿佛被拉长成永恒。就在众人窒息般的等待中,就在赵铁的耐心即将耗尽,凶焰达到顶点的前一秒——

一直保持那个僵硬抬头姿势的陈玄,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如同破旧风箱般滞涩的抽气声,他那双原本空洞望向门楣外天空的死寂眼珠,极其缓慢、极其机械地转动了一下,极其微小的幅度,最终……落到了……赵铁……那只紧握的、充满毁灭性力量的拳头上。

他干裂、毫无血色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仿佛每一个字都要榨干他肺叶里仅存的空气。

片刻死寂。

然后,沙哑的、如同砂纸摩擦锈铁的声音,极其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在凝固的空气中响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