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指向了原主记忆中一个模糊的碎片信息:城西,一个专门拍低成本网剧、广告和婚庆视频的“草台班子”影视基地——西郊影视城。那里鱼龙混杂,对演员的要求低到尘埃里,是无数做着明星梦的底层边缘人,或者像他这样急需一个跳板的人,唯一可能接触到“表演”这个领域的地方。
他需要钱,需要一个新的身份,需要一个能接触到更广阔世界的平台。而表演,是他与生俱来、刻入灵魂的本能武器!
西郊影视城,名字听着唬人,实际上是一片由废弃工厂、廉价搭建的仿古街道和几栋破旧办公楼拼凑起来的杂乱区域。空气中永远飘荡着劣质盒饭的味道、油漆未干的刺鼻味和群演们身上的汗味。各种贴着“急招群演!日结!”的破烂告示随处可见。
沈灼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略显宽松(曾经的紧绷早已不再)的旧夹克和牛仔裤,混迹在等待接活儿的群演队伍中。他刻意收敛着气息,让自己看起来和周围那些眼神麻木或带着狂热不切实际梦想的男男女女没什么不同。
很快,一个留着络腮胡、满脸油汗、拿着扩音喇叭的群头(副导演)扯着嗓子喊:“《烽烟乱》剧组!要十个兵丁!要求:能扛旗!能跑!能摔!要壮的!不怕脏不怕累!工钱八十,中午管盒饭!要的快过来!”
人群一阵骚动,几个看起来还算壮实的男人立刻挤了过去。
沈灼眼神一动。《烽烟乱》?原主记忆里似乎有这个名字,一个投资小得可怜、剧本稀烂、导演也名不见经传的古装网剧。但此刻,这就是他的机会!他需要的不多,一个能“动起来”的角色,一个能让他短暂释放被压抑了三个月的表演本能的窗口!
他迅速调整了姿态,肩膀微微打开,背脊挺直了一些,让自己在一群或萎靡或过于亢奋的群演中显得更沉稳可靠。他迈着有力的步子挤到前面,声音不高,但清晰沉稳:“我报名。扛旗跑摔都没问题。”
群头斜眼打量了他一下,重点在他略显魁梧但已看得出肌肉线条的体格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平静的眼神,不耐烦地挥挥手:“行!算你一个!那边领衣服去!麻利点!”
沈灼领到了一套散发着浓重汗馊味的、粗糙的古代兵丁布甲,还有一根沉重的、漆皮剥落的木质长矛(充当旗杆)。布甲对他来说依然有些紧绷,但比起三个月前,已是天壤之别。
拍摄地点在一个尘土飞扬的废弃砂石场,临时搭建了一个简陋的“战场”。沈灼扮演的,是主角军队里一个即将在冲锋中“壮烈牺牲”的龙套兵丁。
导演是个顶着鸡窝头、拿着塑料喇叭的年轻人,脾气暴躁,对着乱哄哄的群演大吼:“都听着!等下鼓声一响,跟着前面的人往前冲!冲到那个土坡下面,听到爆炸声(其实是摔炮)就给我倒下!要死得干脆!死得难看!像真被炸飞了一样!明白没有?谁他妈给我慢吞吞的或者死得假,工钱扣一半!”
群演们稀稀拉拉地应着,大多一脸麻木。
沈灼站在队伍后排,默默套上那身脏兮兮的布甲,握紧了那根粗糙的木杆。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却奇异地点燃了他血液深处沉寂已久的某种东西。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周身的气息已然不同。依旧是那身破旧的兵甲,依旧是那张带着底层生活痕迹的脸,但那双眼睛里的麻木和平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底层士兵在残酷战场上被磨砺出的、混杂着恐惧、疲惫、却又被长官命令和群体裹挟着不得不向前冲的、近乎野兽般的凶狠和绝望!
“鼓声”响起——其实是场务用铁棍敲击破铁桶发出的刺耳噪音。
“冲啊——!” 群头嘶声力竭地吼着。
几十个穿着同样破烂兵甲的群演乱哄哄地、毫无章法地往前涌去,像一群被驱赶的鸭子。
沈灼动了。他没有盲目地跟着前排乱冲。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扩张,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亡命徒般狠绝的咆哮:“杀——!” 这声音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真实的、仿佛从肺腑里挤压出来的血腥气!
他双腿猛地蹬地,沉重的布甲似乎并未给他造成太大负担。他冲锋的姿态并不标准,甚至有些踉跄,但那踉跄中却带着一种被恐惧和求生的本能扭曲了的、不顾一切的凶猛!他刻意落后了前排几步,不是为了退缩,而是为了留出空间——死亡的表演空间。
他紧握着那根当作旗杆的长矛,手臂的肌肉贲张,青筋毕露,仿佛那不是道具,而是他唯一的倚仗和生命的延伸。他的眼神死死盯着前方那个象征着死亡的土坡,瞳孔里倒映着不存在的火光和硝烟,那里面没有英雄主义的无畏,只有小人物在战争绞肉机面前最原始的恐惧和绝望的疯狂!
他的表演,瞬间将周围那些机械奔跑、脸上写满“快跑完领钱”的群演衬托得像滑稽的木偶。镜头(一台手持的、摇晃的摄像机)本能地被他吸引,下意识地朝他偏移过来。
冲到土坡下!
“砰!”一声沉闷的摔炮炸响,代表爆炸。
周围的群演们像是接到了指令,纷纷做出各种夸张的“啊!”、“呃!”声,然后以各种或僵硬、或浮夸的姿势扑倒在地,尘土飞扬。
沈灼的处理截然不同!
在爆炸声响起的前一刹那,他仿佛真的被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中!身体猛地向前一个趔趄,那根沉重的“旗杆”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无力的弧线。紧接着,爆炸的冲击波(在他精准的想象中)撕裂了他的身体。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破败木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掀起,双脚离地,在空中完成了一个短暂却充满了痛苦扭曲的滞空!
他的脸因剧痛而狰狞变形,眼睛瞪大到极限,瞳孔里最后的光彩在瞬间被炸得粉碎,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和死寂。身体在空中达到最高点时,猛地一僵,仿佛最后一点生命力被彻底抽离。然后,沉重地、毫无缓冲地、像一袋破败的沙包,狠狠砸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
“嘭!”一声闷响,尘土四溅。
落地后,他的身体还神经质地抽搐了几下,如同被电流穿过。一条手臂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在身下。然后,一切归于死寂。他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身下慢慢晕开的尘土,仿佛是他生命最后流出的温热血液。
整个“战场”瞬间安静了那么一瞬。
连那个暴躁的导演都忘了喊“卡”,举着塑料喇叭,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监视器屏幕。屏幕里,那个龙套兵丁死亡前那瞬间爆发出的恐惧与疯狂,死亡时那充满力量感和真实痛楚的滞空、坠落,落地后那细微的抽搐……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真实感!这哪是群演?这分明是一个真正被战争吞噬的灵魂!
镜头死死地定格在沈灼倒下的地方,仿佛被磁石吸住。
片场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尘土在斜射的光柱里缓缓飘浮,劣质摔炮的硝烟味混杂着汗臭和泥土的气息,凝固在空气中。几十个还在地上装死的群演忘了起身,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个趴伏在碎石地上、一动不动的魁梧身影。
“嘶……”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凉气,打破了诡异的寂静。
“操…这哥们儿…真摔啊?”有人小声嘀咕,带着难以置信。
“妈的,看着都疼……”另一个声音响起。
场务拿着铁棍,忘了敲击破铁桶发出“收工”信号。连那个负责点摔炮的烟火师都忘了收起手里的打火机,呆呆地看着。
鸡窝头导演终于从监视器后面猛地抬起头,塑料喇叭都差点脱手。他脸上暴躁的神情被一种极度的震惊和狂喜取代,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沈灼倒下的方向,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卧槽…卧槽!捡到宝了!这他妈是群演?!”他几乎是跳了起来,挥舞着喇叭,“卡!卡!完美!太他妈完美了!那个…那个谁!地上那个装死的!快起来!别他妈趴着了!”
沈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微动了一下,如同沉睡的猛兽被惊扰。他缓缓地、带着一种仿佛骨头真的被摔散架般的滞涩感,支撑起身体。脸上因剧痛而扭曲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疲惫。他拍了拍沾满灰尘的破旧兵甲,沉默地站起身。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死亡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又变回了那个看起来有些壮实、眼神平静的普通群演。
只有离他最近的一个群演,似乎捕捉到了他起身瞬间,那平静眼底一闪而过的、如同冰层下暗流般的锐利光芒,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你!就是你!”导演兴奋地冲了过来,油腻的头发随着动作一甩一甩,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激动,指着沈灼,“叫什么名字?沈…沈什么?刚才那一下,绝了!太他妈真实了!你小子,以前练过?还是跑过组?”
沈灼微微垂眼,避开对方过于灼热的目光,声音带着点沙哑,平静地回答:“沈灼。以前…在老家跟着草台班子跑过两年红白喜事,演过摔跤的。” 他随口编造了一个毫无破绽的底层履历,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沈灼…好!好名字!”导演根本没在意他编的什么班子,他现在看沈灼的眼神就像看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虽然这璞玉块头大了点。“有底子!有悟性!比那些木头强一万倍!”他用力拍着沈灼的肩膀,拍得啪啪响,“这样!明天!明天还这个点!过来!有个小角色,有几句台词!虽然还是死的快,但露脸!我给你申请,一天…三百!不,四百!怎么样?” 他伸出四根手指,眼神热切。
三百?四百?这对三个月前还在桥洞下啃冷馒头的沈灼来说,无疑是笔“巨款”。他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底层人物听到“高薪”时应有的、混杂着惊讶、欣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的复杂表情,但眼神深处依旧平静无波。
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沉稳:“谢谢导演,明天我一定准时到。”
“好好好!就这么说定了!”导演喜笑颜开,仿佛捡到了天大的便宜,又大声吆喝着其他人收拾场地去了。
沈灼默默地脱下那身散发着馊味的兵甲,叠好,交还给道具组。他拒绝了几个群演凑上来套近乎递烟的举动,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便转身离开这片尘土飞扬的“战场”。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脚步沉稳,背脊挺直,每一步都踏在通往未知、却必然波澜壮阔的未来之上。三个月的淬炼,脱胎换骨的不仅仅是体重,更是灵魂的硬度。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顾萧,那个冰冷而强大的存在,那个将他打入深渊的男人,依旧在云端,俯瞰着蝼蚁般的众生。
沈灼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冰冷而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