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船,艰难地冲破黑暗的淤泥。消毒水冰冷的气味率先钻进鼻腔,紧接着是身体深处绵延不绝的钝痛,特别是后背和左脚踝,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敲打着肿胀的神经。沈灼缓缓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由模糊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洁白。宽大得近乎空旷的病房,光线被厚厚的窗帘过滤得柔和而冰冷。身上盖着触感极其细腻的羽绒被,轻若无物,却压不住那无处不在的痛楚。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圣心医院。VIP特护病房。
这个认知让沈灼的心猛地一沉。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后背撕裂般的剧痛和脚踝的闷痛让他瞬间倒抽一口冷气,额角渗出冷汗,又无力地跌回柔软的枕头里。
“醒了?”
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
沈灼猛地侧过头。
顾萧坐在床边一张宽大的扶手椅里,姿态看似放松,深灰色羊绒家居服软化了他平日的锋锐,但那双眼睛,依旧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牢牢锁定着他。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但目光却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沈灼从内到外彻底剖开。
“感觉如何?”顾萧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像是在例行公事。
沈灼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翻涌的恨意。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属于底层挣扎者的、带着伤痛和一丝迷茫的平静,声音嘶哑干涩:“疼…浑身都疼……顾总?我…我怎么在这里?”他故意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面对上位者的局促不安。
“你在《夜火》片场遭遇爆炸事故,我正好在探班,把你送了过来。”顾萧言简意赅,目光却如同探照灯,不放过沈灼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医生说你有脑震荡,后背软组织大面积挫伤,左侧三根肋骨骨裂,左脚踝旧伤加重。需要静养。”
“谢谢…谢谢顾总救命之恩…”沈灼垂下眼睫,声音带着感激的颤抖,放在被子下的手却悄然攥紧了被单。顾萧在探班?鬼才信!他分明是带着审视和怀疑来的!
“救命之恩?”顾萧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一丝玩味,“算不上。只是不想看着一个……谜题,在我眼前不明不白地消失罢了。”他身体微微前倾,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沈灼,告诉我,这三个月,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从一个被扫地出门、身无分文的……废物,变成一个能让张猛拍案叫绝、让疤哥另眼相看、甚至能在爆炸中活下来的……‘演员’?”
他刻意加重了“废物”和“演员”两个词,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在沈灼苍白脆弱的脸上反复切割。
来了!沈灼的心跳漏了一拍。顾萧果然在怀疑!他强行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脸上露出混杂着苦涩、后怕和底层人特有的认命表情:“经历?还能经历什么……桥洞底下差点冻死饿死,被混混追着打,捡垃圾,当苦力,睡在老鼠蟑螂堆里……顾总,您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大概想象不到人为了活下去,能爆发出多大的力气吧?”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至于演戏……以前在老家跟着草台班子混过几年,饿急了,什么活儿都得接,挨打挨摔装疯卖傻,都是为了口饭吃……没想到,这点糊口的本事,在这儿还能派上点用场。”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充满了底层挣扎的血泪,语气卑微而真实。但顾萧的目光依旧冰冷,没有丝毫动容。
“为了口饭吃?”顾萧嗤笑一声,眼神锐利如鹰隼,“那王三呢?他骗走了你最后十万块,把你彻底推入绝境。提到他,你眼里的恨意,可不像是为了口饭吃那么简单。”
王三!
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灼的心上!强烈的恨意和杀机瞬间冲破理智的堤坝!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骤然急促,身体控制不住地绷紧,牵扯到伤处,痛得他闷哼出声,脸色更加惨白!
这剧烈的反应,如同最清晰的信号,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顾萧面前!
“看,”顾萧的声音带着冰冷的了然和一丝残酷的审视,“这才是你真实的反应。恨,深入骨髓的恨。告诉我,王三除了钱,还拿走了你什么?或者说……他背后的人,想要你什么?为什么……非要置你于死地?”
沈灼急促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滔天恨意和脱口而出的真相!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在没弄清楚顾萧真实意图、没有足够力量之前,暴露自己就是找死!
“我……我不知道……”他艰难地开口,声音破碎嘶哑,眼神避开顾萧的逼视,带着一种被逼到绝路的惊惶和茫然,“他就是个骗子……骗光了我的钱……我恨他……恨不得杀了他……别的……别的我真的不知道……”他蜷缩起身体,剧烈的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口的骨裂,痛得他浑身颤抖,脸色由白转青,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过去。
顾萧冷眼看着沈灼痛苦地蜷缩、咳喘,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表情和额角滚落的冷汗。那痛苦如此真实,不似作伪。但那双眼睛深处,即使在极致的痛苦中,依旧残留着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冰冷和倔强。
“不知道?”顾萧的声音如同寒冰,“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等你‘知道’。”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病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好好养伤。在查清楚是谁想杀你、为什么想杀你之前,你的安全,由我负责。别想着离开这里,也别想着联系任何人。”
他拿起床头柜上那份文件,转身走向门口。在开门前,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记住,沈灼。你的命,现在是我的。在我允许之前,它不属于你,也不属于……任何想拿走它的人。”
房门无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光线,也隔绝了顾萧那冰冷强势的气息。
病房内重归死寂。只有沈灼压抑的、痛苦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响起。
他蜷缩在宽大的病床上,身体因剧痛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冷汗浸湿了病号服的后背,冰冷的黏腻感贴在皮肤上。
顾萧!他果然在查!而且查得很深!他把自己当成了诱饵,当成了揭开谜底的钥匙!他所谓的“保护”,不过是变相的囚禁和监视!
沈灼猛地睁开眼,眼底的惊惶和茫然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被恨意和屈辱点燃的、冰冷刺骨的火焰,如同寒潭深处燃烧的鬼火。
想要他的命?把他当成棋子?
好!很好!
他缓缓松开紧攥被单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他艰难地挪动身体,忍着剧痛,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支极其小巧、伪装成普通签字笔模样的录音笔——这是他在《暗礁》剧组混迹时,从一个专门偷录明星隐私的狗仔手里“顺”来的。
刚才顾萧的话,一字不漏地录了下来。
沈灼苍白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顾萧,你想玩?
那就看看,最后是谁……玩死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