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晨雾像浸了井水的棉絮扑在脸上。屋外一片墨色,不远处已经有几户人家早起掌了灯,窗边透出油灯光晕。

陆照野紧了紧粗布衣襟,背篓里的马齿苋、荠菜发出沙沙晃动的声响,早起特意用井水淘洗过的菜根须还带着沁凉的湿气。鞭笋外皮的黄土带着微湿的黏性,一块半湿的抹布盖在上面。

到了王娘子家门口,李婶的竹扁担已经横在王娘子门前的石阶上。她正弯腰往扁担两头系麻绳。“可算来了”她抬头冲眼前姑娘爽朗一笑,“王娘子去拿艾草了,今早雾大,要拿艾草熏熏背篓防潮气。”

一刻钟多一会,三人紧赶慢赶终于踩着露水到了城门口,青石板上的苔痕在薄雾中泛着幽光。

此时雾气已消散了三分,第一缕天光正巧刺破云层,逐渐能看清前方五米远的路,恍惚间陆照野好像看见了自己在现代高中的三年住校生活,凌晨五点起来背诵课文和英文单词,“abandon”开头却又不言放弃,寝室里中英交杂声此起彼伏。

而此刻的雾气逐渐消淡,耳边是时高时低的讨价还价声,星星点点的灯笼火把在晨雾里游动,蒸腾出人间烟火气,一下子将人从回忆里牵扯出来。

挑柴的樵夫踩着露水走过,扁担两头的柴捆随着步伐轻轻摇晃,夹杂着几片抖落的忍冬藤;戴着蓝布头巾的农妇挎着满筐新摘的蚕豆,裤脚边是沾满的草籽还没来得及清理;不远处传来独轮车的吱呀声,离近了可以看到推车老汉脖颈上凸起的青筋,车斗里码着整整齐齐的陶瓮;卖豆腐的老者掀开木盖,白雾裹着豆香冲天而起,案板上的豆腐还带着竹筛的菱形压痕;有妇人蹲在鱼摊前,指尖戳着木盆里银鳞闪烁的河鲫鱼,溅起的水珠落在她的千层底上,泅出深色的圆点,又消失不见。

三人找了个还算不错的位置,竹篾称刚隔上摊位,就有个穿着发白短褐的伙计凑过来。他指尖捏起片蕨菜顶端的卷须,目光却扫向隔壁肉摊新卸的猪肋排,“娘子,你这蕨菜顶多值十文钱一把,酒楼后厨可要嫩尖儿…”话音未落,王娘子的秤砣已“哐当”砸在倒扣的箩筐上,“后生你看看这蕨芽”,她捏起根茎对着天光,“昨日山坳背阴处采的,放一点点颗盐就能吃到本身的甜,味道多少鲜洁哦!”说着她压低声音,“你要是连着这筐马齿苋也收,我算你十八文钱两捆。”顺势抄起把荠菜抖开,露水珠子簌簌落在地上,“荠菜、蕨菜都十二文,马齿苋八文,若三样都收——”她用秤杆轻敲隔壁肉摊案板,“刘屠户,肋排今早什么价?”

“一百文一斤!”光膀子的屠户挥着砍刀,刀刃上的血珠溅在荷叶上,“比昨儿还涨了十文呢!最近县衙前街的酒楼都来抢鲜货,我估摸着这几天还要涨呢。”“王娘子闻言扭头朝伙计抬了下下巴,“听见没?这猪肉都跟着涨价,我这野菜可够新鲜,再磨蹭待会可要涨价了!”

伙计终于松了口,掏出串铜钱一枚一枚仔细数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