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裴灼华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发呆,手里攥着一对白玉雕的莲花坠子,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细腻的纹路。
晨露未干,微风拂过,带着几分凉意,可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盯着掌心里的玉坠。
她方才从箱笼底下翻出这对莲坠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心里翻腾起滔天巨浪,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了心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对玉坠都在自己手里?
她明明记得,上一世这对莲坠一分为二,其中一个她送给了少年沈怀瑾,而另一个则一直留在她身边,随身携带。
可如今,它们竟完好无损地躺在她的掌心,仿佛从未分离过。
其实,她也是上一世临死之前才知道,沈怀瑾娶她的真正原因。
六岁以前,她和娘亲住在庄子上,日子过得清苦。
记得有一日,娘亲又染了风寒,整日只能喝些稀粥,吃些粗茶淡饭。
她心疼娘亲身子虚弱,便偷偷溜到河边去捉鱼,想炖汤给娘补补身子。
可没想到,她刚走到河边,就看见芦苇丛里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很是狼狈,穿着玄色劲装,腰间系着一条精致的玉带,衣襟早已被血浸透。
少年昏迷之前,勉强睁开眼睛,低声对她说:”有人在追我……”
她吓得心脏砰砰直跳,可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样子,终究不忍心丢下他。
她不敢把人带回庄子,怕被人发现,便咬着牙,用尽全力把他拖到附近的一处山洞里藏了起来。
之后,她每日偷偷省下些口粮给他带过去,还趁着庄头不注意,偷了他的金疮药,给少年敷上。
少年的身体倒是结实,虽然伤得重,可几日之后,竟也慢慢恢复了。
她依稀记得,有一夜,星光璀璨,两个小小的人儿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少年对她说,明日他就要走了。
小小的裴灼华听了,心里一阵酸涩,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长到这么大,少年是她真正意义上唯一的玩伴。
她甚至忍不住告诉他,自己和娘亲在这里寄人篱下的日子,还告诉他,好几次,她看见庄头从娘亲房里出来,第二日娘亲就又有了给她买治疗心疾的药钱。
她不敢问娘亲这钱是从哪里来的,这是她心底里藏着的最大的秘密。
可不知为何,面对这个少年,她却忍不住说了出来。
少年听了,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像个小大人似的,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顶,低声道:”等我到了我外祖家,我就来接你。以后,你跟你娘再也不用过这种日子。”
裴灼华听了,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忍不住露出笑容,可一笑就露出了两个缺了门牙的豁口。
那时候她正在换牙期。她立刻发觉不对,又羞赧地捂住了嘴。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对少年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
说完,她便转身跑回庄子,气喘吁吁地冲进娘亲的房里,翻箱倒柜地找出了那对莲花坠子,又跑回草地,把其中一个塞进少年手里。
“这个送给你,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了”她认真地说道。
少年怔了怔,随即郑重地将莲坠收进怀里,贴胸放着,低声道:”我会好好保管的。”
后来,娘亲发现她偷了坠子,气得狠狠打了她一顿。
可即便如此,娘亲临终之前,还是把剩下的那个坠子给了她。
她闭上双眼,努力回想着这一世的记忆。可奇怪的是,这一世的回忆里,她竟没有了与沈怀瑾幼年相遇的记忆。
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她的重生,改变了命运的轨迹吗?
距离沈怀瑾打胜仗回朝,只剩下十日了。
没有了童年的羁绊,沈怀瑾这一世……还会娶她吗?
她忍不住回想起上一世,沈怀瑾凯旋归来的那一日。
那时,她因为江耀即将给大姐姐下聘,看着大姐姐脸上幸福的笑容,心里又酸又涩,便跑去向江耀讨要一个名分。
可江耀只是淡淡地告诉她:”这事不急,等我三年。江家的祖训,妻子三年无所出,方可纳妾。”
她听了,心里又急又怒,不依不饶地和他大吵大闹。江耀被她烦得不行,最后直接摔门而去。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根本没注意到街上发生了什么。
直到哒哒的马蹄声如雷般逼近,她才猛地抬头,却见一匹高头大马直直朝她冲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飞身下马,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堪堪避开了马蹄。
她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一双深邃如墨的眼睛。
他穿着戎装,眉目间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倦意,可看向她的眼神却格外温和。
“姑娘,没事吧?”他低声问道,嗓音清朗如玉。
她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忘了回答。
可没想到,几日后,沈怀瑾竟让人到裴府提亲。
而她,因为和江耀赌气,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这么想来,也许是她随身携带的玉坠让沈怀瑾认出了她。
而那时,她一直都不知道沈怀瑾为何要娶她。
她数次回想,一见钟情吗?可她那时候形容狼狈,毫无形象可言,哪里值得他倾心?
直到后来,她与姐夫江耀被捉奸在床,沈怀瑾派人送来和离书时,信封里夹着那枚莲花吊坠,她才终于明白。
原来,他就是当年那个少年。
原来,他娶她,是为了兑现儿时的承诺。
她辜负了他。
她辜负了那个曾经温柔待她的小哥哥,也辜负了那个在长街救下她的将军。
无尽的悔恨和愧疚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
和离后不过十日,她心疾复发,死在了自己赁的那间冷冷清清的小院子里,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