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舒禾咬着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声不吭地收拾起满地狼藉。

她小心翼翼地将玻璃碎片扫进簸箕,又用拖把反复擦拭地面,直到瓷砖上再也看不见一丝水痕。

做完这一切,她像具木偶般挪到床边,抱着膝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饶是她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小姑娘。

曾经的舒禾,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女。

妈妈林砚秋是岛城海洋大学客座教授,研究近海生态保护。

爸爸舒建明,是港口贸易公司董事长。

在父母的骄纵宠爱下,她的童年像浸泡在蜜糖里,可以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然而就在舒禾10岁那年,为了阻止化工企业偷排污水,林研秋在雨夜乘船取证时遭遇海雾,不幸葬身大海。

不到一年,舒建明就娶了曾经的秘书周曼云,很快又有了弟弟舒朗。

周曼云表面对她客气又恭敬,可舒禾心里清楚,有了舒朗以后,这个家就没了她的位置,他们才是一家人。

大家都心知肚明,虽然照样锦衣玉食地供着舒禾,但未来舒家家产都是要给舒朗的,所以周曼云也愿意在面上做个好后妈。

谁也没挑破那层窗户纸。

舒禾也争气,凭借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本地一所985大学。

本想好好读书,在毕业之前攒够自己安身立命的资本,继续假装和和美美地把日子过下去。

却没想到,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几天后,舒建明的公司轰然倒塌。海关突然稽查,查出数据造假。

更令人心寒的是,他提前三个月将核心资产转入了仅有7岁的舒朗的海外信托,以“孩子需要监护人”为由,带后妈和儿子远走高飞,唯独留下了舒禾——警方盯着她,才不会怀疑一家子都干干净净消失。

老话说的还真对,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爹。

舒建明临上走前给她留了张黑卡,卡里有30万余额,上面贴个字条:

“辛苦小禾熬一阵子,给爸爸一点时间,最多一年左右,爸接你去加拿大”。

不出意外地出了意外,那张黑卡已经被冻结了。没过多久家里的房产也被查封。

那段日子,舒禾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先是在酒店住了几天,随着卡上的余额越来越少。

酒店的质量也一降再降。

直到在最南边做生意的小姨打来电话,提出让她投奔母亲在东北的故交王凤兰。为了生存,她不得不办理延迟一年入学,拖着行李来到这个陌生的小城。

小姨说,县城生活成本低,先在这边缓一阵子。

如果舒建明没事了,自然会把她接走,按照他要面子的性格,怎么也会给她一大笔补偿;

如果舒建明回不来了,这一年里,小姨已经打点好了她的开销,她自己再努力攒点钱,实在不行就继续回学校申请助学补助。

舒禾没有埋怨小姨为什么不把她接走,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小姨已经帮助她很多了。

就这么来到了盘县,就这么住进了张肆家。

生活的巨变来得太过迅猛,舒禾甚至来不及悲伤,就被现实推着往前走,不敢停歇、不敢崩溃。

而今晚,在经历了一整天的委屈后,所有压抑的情绪喷薄而出。

她摩挲着手腕上那串珍珠手链,那是妈妈留给她的。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此刻,对母亲的思念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如果妈妈还在的话,妈妈绝对不会不要她,妈妈一定会好好护住她,不让她在这么个小破地方看人脸色生活。

如果妈妈还在的话……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舒禾慌忙用手背蹭掉眼泪,使劲吸了吸鼻子,把所有委屈都咽了回去。

她原以为张肆今晚不会回来,可转念一想又自嘲——这是人家的家,他凭什么不回来?

张肆进门时手里拎着好几个塑料袋,刚把东西往地上一放,瞥见厨房干净的地面,心中一阵火大:

“不是告诉你放那别动了吗?听不懂人话?”

舒禾慢吞吞地从小屋挪出来,带着浓厚的鼻音:“已经收拾好了,真的抱歉,我赔你个新杯子。”

她自以为藏得严实,可泛红的眼眶和沙哑的嗓音,早把情绪暴露无遗。

“知道你有钱,但老子还没到差一个杯子的程度——”

张肆的声音戛然而止,盯着她眼尾不正常的红,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脑子轰的一下:她刚刚哭了?

语气不自觉软下来:“你哭什么?我欺负你了?”

“没有。”舒禾摇头。

明明说着没事,但是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无助地望过来,无端勾得人心尖发颤。

脆弱得想让人撕碎,又克制不住生出将她拢进怀里抚平褶皱的冲动。

努力压制住心底最原始的欲望,张肆别开眼,耐着性子从袋子里掏出碘伏和大号创口贴塞到她手里:“自己处理一下。”

眼见人站着不动,张肆唇角勾起一抹痞笑:“怎么?要我帮你啊?”

作势就要去抓她的腿。

舒禾迅速侧身躲过,声音沉闷:“我自己来就好。”

处理好腿上的伤口,就看着张肆变戏法似的一件一件从袋子里掏东西。

先是递给她一个吹风机,然后把新买的凉水杯又放到了厨房,最后掏出了一把门锁,拿了把螺丝刀吭哧吭哧地装在了卫生间的门上。

一边拧螺丝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新水杯耐高温,可以直接倒开水。”

舒禾轻轻应了一声,看起来依旧兴致不高。

张肆装完门锁,心里想不明白女人为什么能这么难哄。

自己对她已经够有耐心了,她倒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爱咋咋地吧,老子才不惯人毛病。

沉默了一阵子,张肆盯着照样蔫了吧唧的舒禾,嘴角抽了半天,最后从牙缝里缓缓挤出一句:

“对不起,我今天对你态度不太好……”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头发先吹干吧,省得着凉。”

舒禾:?

舒禾:??

舒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