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乐乐的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我的手背上。
他仰起脸,稚嫩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爸爸......你看看我......”
我呆滞地转动眼珠,目光空洞地落在他脸上。
嘴角却咧开一个痴傻的笑容,口水顺着嘴角流下。
“爸爸!”
乐乐哭得更凶了,小手拼命摇晃我的胳膊。
“你别这样......你别疯......乐乐害怕......”
薛羽然一把拽开他,声音冰冷刺骨。
“罗乐乐!为了这种人渣哭什么?他疯了也是活该!”
乐乐被她拽得踉跄,却倔强地瞪着她。
“他不是人渣!他是爸爸!是你害他变成这样的!”
薛羽然脸色骤变,扬起手就要打他,却在半空中僵住。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见我依旧痴痴傻笑,眼中掠过一丝浓烈的悲伤,但很快又被恨意和快意覆盖。
“疯了也好......”
她低声呢喃,像是在说服自己。
“这样你就不会再害人了。”
沈城适时地走上前,假惺惺地摸了摸乐乐的头。
“乐乐,别难过了,爸爸带你去游乐园散散心,好不好?”
乐乐猛地甩开他的手,小脸上写满厌恶。
“滚开!你才不是我爸爸!我才不要跟你这个杀父仇人出门!”
他死死盯着沈城,声音虽稚嫩却坚定。
“我要去专业机构再做一次亲子鉴定!我才不信你给的鉴定结果!”
沈城的眼神瞬间阴冷下来,但脸上依旧挂着虚伪的笑。
“乐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才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乐乐冷笑一声,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
“骗子!我爸爸只有罗墨!”
沈城眼底划过一丝狠厉,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
他转头对薛羽然温柔道。
“羽然,孩子还小,被罗墨骗得太深了,我们慢慢来。”
薛羽然疲惫地点点头,没再说话。
6
夜深人静,沈城悄悄摸进了乐乐的房间。
他站在床边,阴冷的目光落在熟睡的孩子脸上,手中握着一支注射器。
“小杂种,既然你不识抬举,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他低声咒骂,伸手就要去抓乐乐的手臂。
突然,房门被猛地推开,薛羽然站在门口,脸色惨白。
“沈城......你在干什么?!”
沈城浑身一僵,迅速将注射器藏到身后,强笑道。
“羽然,你怎么来了?我......我只是来看看乐乐睡得好不好。”
薛羽然的目光死死盯着他背在身后的手,声音颤抖。
“看他?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沈城额头渗出冷汗,干笑道。
“没什么,只是维生素......”
薛羽然冲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注射器,看清上面的标签后,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氰化物?!”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
“你要杀了乐乐?!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沈城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的狠毒。
“亲生儿子?呵,他眼里只有罗墨那个疯子!留着他,迟早是个祸害!”
薛羽然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声音破碎。
“你......你真的是乐乐的亲生父亲吗?”
沈城冷笑。
“重要吗?反正罗墨已经是个废人了,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们还可以有更多的孩子......”
薛羽然死死攥着注射器,眼中的恨意和绝望交织。
“你骗了我......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沈城不耐烦地伸手去抢注射器。
“少废话!把东西给我!”
薛羽然猛地躲开,转身冲出房间,嘶声喊道。
“来人!快来人!”
沈城脸色铁青,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恶狠狠道。
“既然你找死,那就别怪我了!”
乐乐被争吵声惊醒,猛地扑上去,一口咬在沈城的手腕上。
“放开我妈妈!”
沈城吃痛松手,反手一巴掌将乐乐扇倒在地。
薛羽然趁机挣脱,抱起乐乐就往门外冲。
沈城狰狞着脸追上来,却在走廊被闻声赶来的保安拦住。
“薛小姐?!”
保安认出了她。
薛羽然浑身发抖,指着沈城嘶喊。
“抓住他!他要杀人!”
沈城脸色骤变,转身就要逃,却被保安按倒在地。
他挣扎着抬头,眼神阴毒。
“薛羽然,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罗墨已经废了!你这辈子都得活在悔恨里!这是你不选我的惩罚!”
7
亲子鉴定报告被薛羽然摔在桌上。
纸张散落,鲜红的“非生物学父子关系”刺痛她的眼睛。
“沈城......你骗得我好苦......”
她跪倒在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五年前的婚礼视频被技术团队复原,真相血淋淋地摊开——
下药的是沈城,强迫她的是沈城,伪造鉴定的还是沈城。
而罗墨,自始至终都在保护她。
“他明明可以解释的......”
薛羽然崩溃地抓扯头发,眼泪混着血迹染红衣领。
可那时,她亲手拔光了他的牙,割了他的舌头,让他再也说不出真相。
精神病院的铁门缓缓打开。
薛羽然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病房,手里攥着乐乐连夜折的千纸鹤。
角落里,我蜷缩在阴影中,对着墙壁痴笑,口水浸湿了衣襟。
“罗墨......”
她颤抖着伸手,却在碰到我肩膀的瞬间被我躲开。
我惊恐地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叫,像只受惊的野兽。
乐乐哭着扑过来抱住我。
“爸爸!妈妈知道错了!你看看我们啊!”
我呆滞地转动眼珠,突然抓起千纸鹤塞进嘴里咀嚼,纸屑混着血丝从嘴角溢出。
薛羽然终于崩溃。
她跪在地上抱住我的腿,哭声撕心裂肺。
“你报复我啊!你恨我啊!别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可我只是嘿嘿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像在安抚一条狗。
8
薛羽然恍惚想起,当时在大学,她解不出题着急时,我也是这样温柔揉她的发顶的。
我第一次见到薛羽然,是在大学图书馆三楼的数学区。
那天她穿着浅蓝色连衣裙,发梢别着珍珠发卡,正咬着笔帽对一道微积分证明题发愁。
我假装找书路过她身后三次,终于在她第四次叹气时鼓起勇气问。
“需要帮忙吗?”
她抬头时睫毛像蝴蝶振翅,眼里的惊讶很快变成笑意。
“你会做这道题?”
“泰勒展开式用错了。”
我指着她草稿纸上的一处,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小指。
她没躲开,耳尖却悄悄红了。
后来她告诉我,那天她早就注意到我在附近徘徊。
“你假装找书的样子太假了。”
她笑着戳我胸口。
“但我喜欢看你紧张的样子。”
我们开始固定在周三下午的窗边座位学习。
她总带着柠檬糖,每次解出难题就往我嘴里塞一颗。
有次我故意含住她指尖,她慌得打翻了咖啡,我手忙脚乱去擦,结果把她白裙子染成了抽象画。
管理员赶我们出去时,我们躲在走廊拐角笑作一团,她头发上还沾着奶油泡沫。
那年雨季特别长。
她忘带伞被困在实验楼,我抱着她的笔记本狂奔三公里。
到她面前时雨水顺着刘海往下滴,怀里的笔记本却只湿了封面一角。
她突然踮脚吻我,薄荷牙膏的味道混着雨水的腥甜。
“罗墨,”
她在我耳边说。
“你跑起来的样子真蠢。”
“但我喜欢。”
毕业后我创业遇到瓶颈,连续三个月发不出工资。
有天回家发现她在煮泡面,餐桌上放着抵押家传翡翠项链的合同。
“赔了就当嫁妆,”
她把面条挑进我碗里。
“赚了记得给我买更大的。”
那晚我们挤在塌了弹簧的沙发上数星星,她手指划过我掌心的茧。
“这里该戴戒指了。”
求婚是在她生日那天。
我偷偷用她最爱的向日葵填满整个公寓。
当推开门的她被金色花海惊呆时,我单膝跪在飘落的花瓣里。
她抖得连“我愿意”都说不连贯,眼泪把妆都哭花了。
后来乐乐看到照片还笑话妈妈。
“爸爸说求婚时妈妈哭得像只花猫。”
婚礼前夜她紧张得失眠,凌晨三点打电话问我。
“如果婚纱拉链卡住了怎么办?”
我翻窗爬进她家,发现她正对着镜子练习微笑。
晨光里穿睡裙的她比任何新娘都美。
我忍不住提前吻了她,结果被她爸拿着扫把追了半条街。
婚礼上她挽着父亲手臂走向我时,头纱下的眼睛亮得像蓄满星星的湖泊。
当司仪问“是否愿意”时,她哽咽着喊出“我愿意”的声音比教堂钟声还响亮。
我低头吻她,尝到咸涩的泪水和她早上偷吃的草莓酱味道。
交换戒指时我发现她指甲剪短了——为了给我钉展示架磨的。
司仪让我们说誓词,我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全忘了,最后只说出。
“薛羽然,以后你解不开的题都交给我。”
全场哄笑中她突然扑进我怀里,捧着我脸说。
“你就是我人生最难解的题,我要用一辈子来解。”
9
薛羽然跪在我面前,指尖颤抖着触碰我凹陷的脸颊。
她的眼泪砸在我手背上,滚烫得像熔化的铁水。
“罗墨......”
她的声音支离破碎,仿佛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哀鸣。
“你看看我......求你看看我......”
我呆滞地转动眼珠,目光涣散地掠过她惨白的脸。
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笑,涎水混着血丝滴落在她手背上。
“嗬......嗬......”
我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响,像一台生锈的机器。
乐乐扑过来抱住我的胳膊,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爸爸!妈妈知道错了!沈城是骗子!你是清白的!”
他的哭声尖锐刺耳,却穿不透我混沌的大脑。
薛羽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我病号服上,绽开一片刺目的红。
她死死攥着那份亲子鉴定报告,指节泛青,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赎。
“我错了......我错了......”
她癫狂地撕扯自己的头发,指甲在头皮上抓出狰狞的血痕。
“我亲手把你逼疯......我居然信了那个畜生......”
是她,亲手拔光了我的牙齿,切断了我的舌头。
薛羽然突然发疯似的翻找药瓶,倒出一把镇静剂塞进嘴里。
护士冲进来掰开她的嘴,她却像野兽般撕咬对方的手,嘶吼道。
“让我死!让我去陪他!”
乐乐吓得大哭,扑上去抢药瓶。
“妈妈不要!”
我歪着头看这场闹剧,突然咯咯笑起来,伸手去抓散落的药片塞进嘴里,嚼得咯吱作响。
薛羽然僵住了,随即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哭,扑过来抠我的嘴。
“吐出来!罗墨,求你吐出来!”
她的血泪蹭在我脸上,滚烫的,咸涩的。
恍惚间,我仿佛回到大学图书馆,她偷瞄我时睫毛投下的阴影像蝴蝶的翅膀。
那时的我怎么会想到,有一天她会哭着求一个疯子原谅?
“他最爱干净了......”
薛羽然魔怔般擦拭我衣领上的口水,却越擦越脏。
“他从来不吃掉在地上的东西......”
护士低声提醒。
“薛小姐,病人需要休息。”
她猛地抬头,眼里淬着毒火。
“休息?你们当初电击他的时候怎么不说休息?!”
突然又软倒在地,额头抵着我膝盖喃喃。
“不对......是我签的同意书......是我让他们折磨你的......”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薛羽然突然安静下来,轻轻捧起我残缺的手贴在脸上。
那些曾经为她做饭、写情书、擦眼泪的手指,如今像枯萎的树枝般扭曲着。
“你还记得吗?”
她梦呓般说道。
“我们第一次约会,你笨手笨脚打翻了草莓奶昔......”
我空洞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波动。
——那年盛夏,粉色的奶昔泼在她新裙子上。
我慌得用袖子去擦,她却突然吻了我,笑着说。
“现在你欠我两条裙子了。”
薛羽然死死盯着我的脸,突然发出凄厉的尖叫。
“你记得!你明明记得!”
她疯狂摇晃我的肩膀。
“你装疯是不是?你报复我是不是?!”
我被她晃得前仰后合,突然‘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溅在她雪白的裙摆上。
就像很多年前那杯草莓奶昔,只是这次再没有人会笑着说“你欠我一条裙子”了。
薛羽然瘫软在地,十指深深插进头发里。
“我把他......弄丢了......”
雨声淹没了她的呜咽。
10
薛羽然开始每天给我喂一种红色药丸。
她说这叫“赎罪”。
药片卡在我溃烂的喉咙里,像吞下一块烧红的炭。
我蜷缩在墙角,看她在病历上写“患者出现幻觉”。
真有趣。
分明她才是那个活在幻觉里的人。
乐乐偷偷把药换成维生素,小手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爸爸......”
他贴着我的耳朵说。
“沈城死了。”
我数着天花板的裂缝。
想起沈城被拔掉舌头那晚,血沫从他嘴角涌出的样子。
和我真像。
薛羽然最近总在深夜掐我脖子,又在黎明时哭着给那些淤青敷药。
“罗墨,你为什么还不死?”
她舔着我颈动脉上的伤。
“你死了我就能陪你一起下地狱了。”
可疯子怎么会死呢?
我们只会腐烂。
今天她又给我看婚礼视频,屏幕里的她穿着洁白的婚纱。
“笑啊!”
她把我的脸按在显示器上。
“这不是你最幸福的时刻吗?”
薛羽然开始出现妊娠反应。
真奇怪,明明她的子宫半年前就被她自己切下来泡在福尔马林里了。
就放在乐乐床头柜,和沈城的眼球作伴。
“宝宝在踢我。”
她抓着我的手按在平坦的小腹上。
我摸了摸,没有摸到宝宝,只摸到蠕动的蠕虫。
昨夜下雨,雨水从她眼眶里涌出来。
“罗墨,我好像也疯了。”
她把自己锁进狗笼,电击器插在胸口。
乐乐在教我用脚趾编花环。
材料是薛羽然的头发,还连着几块头皮。
“妈妈变漂亮了。”
他把花环戴在我溃烂的脚踝上。
窗外的爬山虎终于爬进病房,藤蔓缠住薛羽然悬空的脚。
她晃啊晃,像我们初遇时图书馆那盏坏掉的风铃。
乐乐把折好的千纸鹤塞进我空洞的牙床。
“爸爸,这次记得要嚼碎再咽。”
我数着薛羽然嘴里吐出的蛆,突然想起今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
该切蛋糕了。
蜡烛插在她被剖开的腹腔里,火光映亮黏连的肠衣。
“许愿吧。”
她说,喉管漏风的声音真好听。
我吹灭蜡烛,满屋响起婴儿的啼哭。
看啊,我们的孩子出生了。
它长着沈城的脸,正在啃食薛羽然腐烂脱落的手指甲。
疯子怎么会死呢?
我们永远活在,
彼此的血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