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圣心疗养院顶层的VIP病房,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温暖的光栅。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淡了许多,被一种名为“希望”的微妙气息取代。监护仪的“滴滴”声规律而平稳,如同安心的背景音。

病床上,霍霆枭半靠着升起的床头。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眼下的乌青也未完全褪去,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燃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炽热的光芒。

他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牢牢地黏在床边地毯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苏小宝盘腿坐在柔软的长绒地毯上,面前摊开着一个最新款的、超薄如纸的柔性屏平板电脑。屏幕幽蓝的光芒映照着他粉雕玉琢、神情专注的小脸。

他的小手指在屏幕上快如闪电地滑动、敲击,速度快得几乎留下残影,一串串普通人根本看不懂的复杂代码如同瀑布般流淌。他时而蹙起小眉头,时而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数字王国里,像一位运筹帷幄的年轻将军。

霍霆枭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儿子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那挺翘的鼻梁,那微微抿起的、带着点倔强弧度的唇线,尤其是那双乌溜溜、闪烁着智慧光芒的大眼睛……每一次看,都让他心头涌起巨大的满足和一种近乎神圣的珍视感。

这是他的儿子!他用命换回来的珍宝!这种失而复得的幸福感,足以冲淡伤口传来的所有疼痛。

“小宝,”霍霆枭的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的沙哑,却刻意放得极其轻柔,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在玩什么游戏?要不要爸爸……”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摸摸儿子的头,却在半途停住,生怕打扰了孩子的专注。

苏小宝头也没抬,小手指依旧在屏幕上飞舞,奶声奶气却逻辑清晰地回答:“不是玩游戏啦,爹地大笨蛋!我在写‘恐龙战队’的新防火墙!隔壁床的小胖昨天被坏病毒偷吃了三颗巧克力豆!我要把坏病毒都关进笼子里!”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屏幕上几个跳动的、张牙舞爪的卡通病毒图标,小脸上满是正义凛然。

霍霆枭被儿子这充满童趣却又一本正经的解释逗得想笑,胸口传来一阵闷痛,他连忙忍住。

他痴迷地看着儿子专注的侧脸,心中那个盘桓了许久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他试探着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渴望:

“小宝……爸爸……爸爸也想学。学写‘恐龙战队’的防火墙……学保护小宝的巧克力豆……好不好?” 他的语气近乎卑微,像一个渴望得到老师垂青的小学生。他太想了解儿子的世界,太想走进儿子的心里,太想弥补那缺失的五年。

苏小宝敲击屏幕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他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带着一丝惊讶和探究,一眨不眨地看着病床上那个一脸诚恳和希冀的“爹地大笨蛋”。

小家伙歪着小脑袋,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几秒钟后,他小脸上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大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

“哦~”他拖长了小奶音,一副“我懂了”的小大人模样,“爹地是想学黑客技术,好去追妈咪对不对?” 他一边说,一边用肉乎乎的小手指了指天花板方向(苏晚的临时工作室就在楼上),小表情促狭又得意。

轰——!

霍霆枭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巨大的窘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没想到自己那点卑微的小心思,竟然被儿子一眼看穿,还如此直白地点破!他下意识地想否认,想掩饰,但在儿子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清澈见底的大眼睛注视下,所有的谎言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我……”霍霆枭语塞,耳根都红透了,只能狼狈地避开儿子充满“智慧”的目光。

苏小宝看着爹地那副窘迫的样子,小脸上的得意更浓了。他放下平板,像个小大人似的拍了拍霍霆枭打着石膏、搁在被子上的手臂(之前的枪伤导致轻微骨裂),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唉,爹地,你这样不行啦!追女孩子,尤其是追妈咪这种超级厉害的女王大人,光靠跪榴莲和挡子弹是不够的!要有策略!要懂她的心!就像……就像写代码一样,要找到关键的‘漏洞’!”

漏洞?霍霆枭听得一愣一愣的,看着儿子那副煞有介事传授“追妻秘籍”的小模样,心头又是好笑又是酸涩。他一个纵横商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霍氏掌舵人,在情场上,竟然需要五岁的儿子来指点迷津。

“那……小宝老师,”霍霆枭压下心头的复杂,虚心求教,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恳,“爹地该……怎么找到妈咪的‘漏洞’?”

苏小宝见爹地如此“上道”,大眼睛瞬间亮得如同星辰!他立刻凑近霍霆枭,小手拢在嘴边,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惊天大秘密:“爹地!我知道妈咪有一个超级大的‘漏洞’!”

“什么漏洞?”霍霆枭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屏住呼吸。

“就是——我呀!”苏小宝挺起小胸膛,小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小脸上满是“我最重要”的骄傲,“妈咪最最最在乎的人就是小宝啦!所以,爹地想要打动妈咪,就要先打动小宝!”

他顿了顿,小脑袋凑得更近,神秘兮兮地说,“小宝可以帮爹地!但是爹地要答应小宝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小宝你说!爸爸什么都答应你!”霍霆枭毫不犹豫,眼神热切。只要能靠近苏晚,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苏小宝乌溜溜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然后伸出小拇指:“拉钩!爹地要陪小宝去‘幻星乐园’玩!玩一整天!坐最刺激的星际过山车!还要吃三个超级大的彩虹冰淇淋!妈咪说糖吃多了会蛀牙,平时都不让吃!爹地答应,小宝就帮你!”

幻星乐园?星际过山车?彩虹冰淇淋?霍霆枭看着儿子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睛,心软得一塌糊涂。

别说去游乐园,就算儿子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办法去摘!他立刻伸出没有打石膏的左手小拇指,郑重其事地勾住儿子软乎乎的小指头。

“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爹地答应小宝!出院就去!”霍霆枭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

“耶!爹地最好啦!”苏小宝欢呼一声,开心地在原地蹦了一下。然后,他重新拿起平板,小脸上充满了“任务在身”的使命感,“爹地快看!小宝要开始帮你写‘追妈咪计划书’啦!第一步,就是要制造‘偶遇’!让妈咪不得不和爹地待在一起!”

小家伙的手指再次在屏幕上飞舞起来,神情专注而兴奋,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而伟大的工程。霍霆枭靠在床头,看着儿子认真的小模样,再看看自己勾过钩的小拇指,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暖流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虽然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此刻,有儿子在身边,仿佛就有了无穷的勇气。

阳光温暖地洒在病房里,将父子俩的身影笼罩其中。监护仪的“滴滴”声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轻快的节奏。

深夜。圣心疗养院顶层,苏晚的临时工作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深城璀璨却冰冷的夜景。苏晚独自站在窗前,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冷孤寂。

她手中端着一杯早已冷透的黑咖啡,指尖冰凉。白日里在儿子面前维持的冷静面具早已卸下,脸上只剩下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深沉的挣扎。

陆沉带来的那份需要她亲笔签署的、关于调用小宝脐带血干细胞进行后续治疗的授权文件,如同沉重的枷锁,静静躺在身后的办公桌上。旁边,还放着一个密封的、印有“盖亚生命”银色LOGO的生物样本低温运输箱。

签,还是不签?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交出小宝的脐带血,无异于让她亲手将儿子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那个男人的家族面前!暴露在霍家那深不可测的漩涡中心!这让她感到一种本能的不安和巨大的抗拒!

可是……不签?

那个男人胸口的伤,那颗被“涅盘因子”强行稳住、却依旧千疮百孔的心脏……还有小宝那声撕心裂肺的“爹地”……那紧紧抓住父亲手指的小手……

恨意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汹涌地撞击着她的理智。她恨霍霆枭!恨他当年的冷酷绝情!恨他间接造成小宝的病痛!恨他打破了她苦心经营五年的平静!

可为什么……当看到他用身体挡在子弹前,看到他醒来时望向小宝那卑微而珍视的眼神,看到他笨拙地学着讨好儿子……她心中那座坚冰铸就的堡垒,会传来如此剧烈的、令人心慌的裂响?

“嗡——”

放在桌上的加密卫星电话,传来极其轻微的震动。屏幕上跳动着“Ghost”的代号。

苏晚深吸一口气,敛去眼中翻涌的情绪,转身拿起电话。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说。”

`[Ghost]:Shadow,目标林薇薇。踪迹锁定。坐标:城东废弃‘永鑫’化工厂。行为异常。疑与境外账户频繁通讯。威胁等级评估:A+。建议:立即干预。`

林薇薇!废弃化工厂!威胁等级A+!

这几个关键词瞬间点燃了苏晚眼中冰冷的火焰!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害得父亲瘫痪!害得小宝生来带着残缺!如今穷途末路,又想做什么?!

新仇旧恨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冲垮了苏晚心中所有的犹豫和挣扎!她眼中最后一丝迷茫被凌厉的杀气和一种守护者的决绝取代!她必须去!必须亲手解决这个祸患!为了父亲!为了小宝!也为了……那个刚刚捡回半条命的男人!不能再让她掀起任何波澜!

“收到。立刻行动。”苏晚的声音冰冷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迅速将那份未签署的文件扫进抽屉,锁好。然后,她走向角落的衣帽间,动作利落地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便装。

当她拉开门准备离开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走廊尽头——霍霆枭和小宝所在病房的方向。那里一片静谧,只有走廊微弱的夜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儿子睡了吗?那个男人……伤口还疼吗?

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牵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冰冷的心湖中漾开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但很快,就被更深的、名为“守护”的冰冷意志覆盖。

她不再停留,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与此同时,城东,废弃的“永鑫”化工厂。

巨大的厂区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如同蛰伏的巨兽残骸。锈蚀的管道如同扭曲的血管,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化学试剂残留的刺鼻气息。

苏晚如同鬼魅般潜行在巨大的、布满灰尘和瓦砾的车间内部。夜视仪下,视野呈现一片冰冷的幽绿。

她的动作迅捷无声,每一步都踏在阴影和废弃机器的掩护之下。指尖在腕式微型电脑上轻点,干扰着厂区内可能残留的、早已破败的监控设备。

根据“Ghost”提供的精确坐标,她很快锁定了目标区域——位于厂区深处、一个相对封闭的旧仓库。

仓库厚重的铁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手电光晃动。苏晚贴在冰冷的、布满锈迹的铁门外,屏住呼吸。里面传来压抑着愤怒和恐惧的女声,正是林薇薇!

“……钱呢?!说好的钱为什么还没到账?!你们想反悔?!我告诉你们!我手里还有东西!能让霍家身败名裂的东西!要是你们敢耍我……我就……”

苏晚眼神一凛!果然有后手!她不再犹豫,猛地一脚踹开虚掩的铁门!

“砰!”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啊——!谁?!”林薇薇惊恐的尖叫划破死寂!手电筒的光柱慌乱地扫过来,映照出她那张因为长期躲藏而憔悴不堪、此刻写满巨大惊恐的脸!她正缩在一个破旧的集装箱后面,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老式的加密卫星电话。

当看清门口那个如同杀神般降临的身影时,林薇薇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

“苏……苏晚?!你这个阴魂不散的贱人!!”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苏晚面无表情,一步步走进仓库。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瞬间将林薇薇笼罩!她的目光如同冰锥,死死锁定目标:“林薇薇,你的路,到头了。”

“不!不要过来!”林薇薇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猛地从集装箱后面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闪烁着红色指示灯的黑色装置!她脸上露出一个疯狂而扭曲的笑容,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苏晚!你以为你能抓到我?!看看这是什么?!遥控炸弹!足够把这里炸上天!我死!也要拉你垫背!还有你那个野种儿子!还有霍霆枭!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遥控炸弹?!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脚步猛地顿住!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没想到林薇薇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放下它!林薇薇!你疯了?!”苏晚厉声喝道,试图稳住对方情绪,同时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拆除或制服的方案。

“哈哈哈!我是疯了!被你们逼疯的!”林薇薇疯狂地大笑起来,手指死死按在遥控器的红色按钮上,眼神怨毒如同淬了毒的蛇,“苏晚!你毁了我的一切!我也要毁掉你的一切!大家一起死吧——!!”

就在林薇薇的手指即将狠狠按下引爆按钮的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一阵刺耳的、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如同利剑般撕裂了化工厂的死寂!红蓝交替的警灯光芒透过仓库破损的高窗,瞬间将内部照亮!

“警察!里面的人听着!放下武器!立刻投降!”扩音喇叭的怒吼声在厂区外炸响!

警察?!怎么会来得这么快?!苏晚心头猛地一沉!她根本没时间报警!是“Ghost”?还是……

林薇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警笛声惊得浑身一僵!按向按钮的手指有了一瞬间的停滞!脸上露出了巨大的慌乱!

机会!

苏晚眼中寒光爆闪!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身体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她不是冲向林薇薇,而是猛地扑向旁边一个巨大的、装满废弃金属零件的铁皮桶!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桶身上!

“哐当——!!!”

巨大的铁皮桶如同被炮弹击中,翻滚着、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向林薇薇藏身的集装箱!

“啊——!!”林薇薇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翻滚而来的铁桶重重撞飞出去!手中的遥控器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苏晚的身影如影随形!在遥控器落地的瞬间,她如同灵猫般扑至,一脚将那个危险的装置狠狠踢飞,撞在远处的墙上,零件四散!

而林薇薇则重重摔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不许动!警察!”仓库门口,全副武装的警察已经冲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锁定了地上的林薇薇和刚刚稳住身形的苏晚!

“是她!是她要杀我!”林薇薇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指着苏晚尖声哭喊起来,脸上充满了怨毒,“她有枪!她是恐怖分子!”

苏晚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林薇薇的表演,没有辩解。她知道,警察的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但林薇薇落网,至少暂时解除了炸弹的威胁。

为首的警官警惕地看着苏晚,又看了看地上狼狈的林薇薇和远处墙角的遥控器碎片,沉声道:“都带走!回局里说清楚!”

苏晚被两名警察上前,动作利落地反剪双手,戴上了冰冷的手铐。她没有反抗,只是目光冰冷地扫过被警察粗暴架起来的林薇薇。林薇薇怨毒地回瞪着她,嘴角却勾起一丝诡异的、仿佛阴谋得逞的冷笑。

苏晚心头莫名地闪过一丝不安。

就在她被警察押着走向仓库门口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林薇薇刚才藏身的那个破旧集装箱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黑色物体,被林薇薇摔倒时带了出来。

那是一个……微型录音笔?

苏晚的瞳孔猛地一缩!林薇薇刚才在打电话……难道……她录下了什么?能威胁霍家的东西?!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但没等她细想,就被警察推搡着带出了仓库。

警灯闪烁,警笛长鸣。苏晚被押上警车。透过车窗,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被警灯映照得光怪陆离的废弃厂区。林薇薇被塞进了另一辆车,脸上那诡异的冷笑在红蓝光芒下显得格外刺眼。

车子启动,汇入深夜的车流。苏晚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手铐硌得手腕生疼。她闭上眼,心中那丝不安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不断扩大。

林薇薇手里到底还有什么?

那支录音笔……

霍家……身败名裂?

还有那个在关键时刻出现的警察……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

警车呼啸着驶向未知的方向。而苏晚心中那座看似平静的冰山下,暗流汹涌,危机四伏。她隐隐感觉到,一张更大的网,正在悄然收紧。而她和霍霆枭,连同她拼命守护的儿子,都被网罗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