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刮过荆墨的脸颊,带走皮肤上沾染的血腥气,却带不走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焦灼。他伏在健壮黑马的背上,身体随着马匹在崎岖山道上疾驰而剧烈颠簸。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肋下和大腿外侧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咬着牙,将身体压得更低,双腿用力夹紧马腹,鞭子狠狠抽在马臀上。

“驾!驾!”

马儿嘶鸣着,四蹄翻飞,在朦胧的月色下,沿着蜿蜒的山道亡命狂奔。身后,骊山陵那如同巨兽蛰伏般的庞大阴影正在迅速远去,但荆墨知道,那阴影中蕴藏的杀机,绝不会就此罢休。

他逃出来了。从骊山地宫那九幽地狱般的深处,踏着王贲和两名铁刑卫精锐的尸骸,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他换上了狱卒的赭色皮甲,伪装成巡逻的守卫,利用对地宫部分通道的熟悉,在迷宫般的黑暗中潜行,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几波搜查的守卫,最终从一处废弃的采石坑道钻出地面,找到了自己预先藏匿在密林中的坐骑。

代价是惨重的。肋下的伤口在剧烈的搏杀和奔逃中彻底崩裂,鲜血早已浸透了内衫和皮甲,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大腿外侧被弩箭擦过的伤口也火辣辣地疼。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志。更让他心如油煎的是那个婴儿!

王贲临死前的话如同毒蛇的嘶鸣,在他耳边反复回响:“黑鸦…是黑鸦带人去…” 那个阴鸷、狠毒、如同附骨之蛆的密探!他一定去了那个农家!婴儿落在了他手里,会是什么下场?荆墨不敢想!他只能拼命催动胯下的马匹,朝着记忆中山坳的方向,朝着那点微弱的希望,不顾一切地狂奔!

快!再快一点!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也是最大的障碍。山路崎岖,林木丛生,月光被浓密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只能勉强照亮脚下模糊的轮廓。黑马凭借着动物的本能和荆墨的催促,在黑暗中奋力前行。风声在耳边呼啸,夹杂着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更添几分凄惶。

不知奔跑了多久,翻过一道陡峭的山梁,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山坳。几间简陋的茅草屋在月光下显露出模糊的轮廓,正是他当初藏匿婴儿的那户农家!

荆墨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勒住马缰,黑马打着响鼻停了下来。他翻身下马,动作牵扯到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差点摔倒。他强撑着,将马拴在一棵隐蔽的树后,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屏住呼吸,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向那几间茅屋。

死寂。

整个山坳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没有狗吠,没有人声,甚至连虫鸣都消失了。空气中,隐隐飘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荆墨的心沉了下去。他握紧了刀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主屋的柴门。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

他猛地推开柴门!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借着门外透进的微弱月光,荆墨看到了令他目眦欲裂的景象!

屋内一片狼藉!简陋的桌椅翻倒在地,粗陶碗碟碎裂一地。地上,倒伏着两具尸体!正是那对善良的农家夫妇!男主人仰面倒在灶台边,胸口被利刃贯穿,眼睛瞪得滚圆,凝固着临死前的惊骇与愤怒。女主人则蜷缩在墙角,脖颈被残忍地割开,身下一大滩早已凝固的暗红色血迹!她的双手还保持着向前伸出的姿势,似乎想要保护什么。

婴儿!孩子呢?!

荆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踉跄着冲进屋内,不顾一切地翻找!灶台下,草堆里,床铺下…没有!哪里都没有那个小小的襁褓!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无力地跪倒在血泊旁,环首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晚了一步!他还是晚了一步!黑鸦…那个畜生!

“哇——哇——!”

就在荆墨被绝望吞噬,几乎要失去所有力气的时候,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小猫呜咽般的啼哭,猛地从屋后传来!

这声音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荆墨眼前的黑暗!孩子!孩子还活着!

他猛地跳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出后门!屋后是一个小小的菜园,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柴禾。啼哭声正是从柴禾堆后面传来的!

荆墨扑过去,疯了一样扒开杂乱的柴禾!

一个用粗布包裹的襁褓,赫然藏在柴禾堆深处!襁褓里,一个小小的婴儿正闭着眼睛,小脸憋得通红,张着小嘴,发出微弱而断续的啼哭。他的小脸上沾着泥土和草屑,但身上似乎没有明显的伤痕!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荆墨紧绷的神经!他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抱了起来。小小的身体温热而柔软,带着生命的气息,奇迹般地存活在这片血海之中!

“没事了…没事了…” 荆墨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他笨拙地拍抚着婴儿的襁褓,试图安抚这劫后余生的小生命。怀中的婴儿似乎感受到了温暖和安全的怀抱,啼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小脑袋在他臂弯里蹭了蹭,竟又沉沉睡去。

然而,这份狂喜仅仅维持了刹那!

“呜——!”

一声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号角声,如同地狱的丧钟,骤然从山坳入口的方向撕裂了夜空的宁静!

紧接着,是沉闷如雷、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冰冷的大地上!大地都在微微震颤!

荆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抬头望向号角传来的方向!

只见山坳入口处,火光大盛!数十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如同移动的星辰,瞬间照亮了黑暗!火光映照下,是数十名身披漆黑重甲、连战马都覆盖着厚重马铠的精锐骑兵!他们沉默如铁,队列森严,如同从地狱中涌出的钢铁洪流!为首一人,手持一杆丈八长的黑色马槊,槊锋在火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寒光,正是帝国最令人闻风丧胆的追猎者——铁鹰锐士!

那独特的黑色重甲,那覆盖马面的狰狞面甲,那标志性的低沉号角…是铁鹰锐士!赵高竟然动用了铁鹰锐士来追捕他!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追捕,这是不死不休的绝杀令!

“发现目标!山坳茅屋后!”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如同死神的宣判。

“弩!” 为首的锐士统领举起马槊,厉声下令!

数十名铁鹰锐士动作整齐划一,如同精密的杀戮机器!他们瞬间取下挂在马鞍旁的强弩,上弦、搭箭、瞄准!动作一气呵成,快得令人窒息!冰冷的弩矢在火光映照下,如同毒蛇的獠牙,齐刷刷对准了抱着婴儿、孤立无援的荆墨!

死亡的气息,瞬间将他牢牢锁定!

荆墨的心沉到了谷底。前有铁鹰锐士的弩阵,后是陡峭的山壁!怀抱婴儿,身受重伤,他已是插翅难飞!

“放!”

随着统领一声冰冷的断喝!

“嗡——!”

数十张强弩同时激发!弓弦震动的嗡鸣汇成一片死亡的颤音!

数十支漆黑的弩矢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破空尖啸,如同密集的死亡之雨,瞬间笼罩了荆墨和他怀中熟睡的婴儿!每一支弩矢都足以洞穿重甲!这是绝杀!不留任何活口的绝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