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带着大地深处永恒的寒意。
这是荆墨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埋在了冻土之下,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无声的哀鸣。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从后背、左肩、还有胸前那被黑色晶石冰冷棱角硌得生疼的地方传来,连绵不绝。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带来一阵令人窒息的眩晕。
他费力地、一点点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
依旧是帝陵地宫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只有头顶极高处不知名的岩缝里,透下几缕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幽光。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血腥、腐朽和奇异熏香的味道淡了些许,却依旧萦绕不去,带着死亡的气息。
他发现自己躺在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上,身下是厚厚的、散发着霉味的灰尘。不远处,祭坛那巨大的、暗沉如血的黑色轮廓在昏暗中若隐若现,但顶端平台已不再散发那令人心悸的暗红光芒,死寂一片。平台中央,玄圭那枯槁的身影依旧被锁链捆绑着,一动不动,如同真正的枯骨,生死不知。
结束了?祭坛的仪式…被自己那一刀打断了?
荆墨挣扎着想要坐起,身体却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根本不听使唤。他只能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自己的手。那只枯槁灰白的手,此刻正死死地攥着一样东西——那块从祭坛核心崩落下来的黑色晶石!
晶石拳头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布满了细微的裂纹,摸上去冰冷刺骨,仿佛握着一块来自九幽寒狱的玄冰。更奇异的是,荆墨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块冰冷的晶石与他怀中紧贴的青铜匣之间,存在着一种诡异的、如同血脉相连般的微弱共鸣!它们仿佛是同源的碎片!匣子那冰冷的触感,似乎也因为这晶石的靠近而变得更加清晰,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求?
玄圭嘶吼的“时之锚…定魂归位…”是什么意思?祭坛核心崩裂时涌入脑海的那些破碎、光怪陆离的“未来”画面又是什么?这晶石…和青铜匣…到底是什么关系?
无数疑问如同乱麻般缠绕着荆墨的思绪,让他头痛欲裂。身体的剧痛和极度的虚弱更是雪上加霜。他尝试着调动一丝力量,回应青铜匣那微弱的渴求,试图将黑色晶石收起,却发现连动一动手指都异常艰难。失血过多和力量透支带来的冰冷空虚感,如同潮水般不断侵蚀着他残存的意识。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如同鬼魅般,从祭坛另一侧的阴影中传来!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正朝着他躺倒的方向靠近!
荆墨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是罗网的追兵?!还是那些被惊醒的亡灵陶俑?!
他屏住呼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握着黑色晶石的手藏入身下,另一只手则悄悄摸向腰间——那里,只剩下一把断了一半的环首刀残刃。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死寂的地宫中显得格外清晰。借着高处投下的微弱幽光,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巨大的祭坛基座后转了出来。
当看清来人时,荆墨紧绷的神经非但没有放松,反而瞬间被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所攫住!
是她?!
白芷(药草)!
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裙,长发简单地绾在脑后。她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担忧、焦虑和一丝如释重负的复杂神情,清澈的眼眸在昏暗中焦急地搜寻着,直到目光锁定在荆墨身上。
“墨荆!你真的在这里!”白芷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急切,快步走了过来。她似乎对周围这如同地狱般的环境视若无睹,目光紧紧锁在荆墨身上,看着他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惨状,眉头紧紧蹙起,“天哪…你怎么伤成这样?我循着那匣子的气息波动一路找来…果然…”
她蹲下身,动作依旧轻柔而专业,迅速检查着荆墨的伤势,尤其是左肩后方那狰狞的弩矢伤口和后背崩裂的旧创。她的指尖微凉,带着熟悉的草药清香。
“别动!伤口很深!还有内息极度紊乱…你强行催动那邪物,透支太厉害了!”白芷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迅速从随身携带的小药囊中取出干净的布条和散发着浓烈药味的深褐色药膏,“忍着点,我先给你止血清创!”
看着白芷那专注而担忧的侧脸,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清凉触感和那熟悉的药香,荆墨紧绷的心弦微微松动了一丝。是她…真的是她…她竟然冒险深入这龙潭虎穴般的帝陵地宫来找他?是为了…救他?还是为了…
“孩子…孩子呢?”荆墨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这是他此刻最深的牵挂。
“放心,他很安全。”白芷一边小心地剪开荆墨肩后被血浸透的衣物,一边头也不抬地快速说道,“我把他托付给了一个绝对可靠的、隐居在山里的老药农,有羊奶,很安全。我感知到你这边…气息极度狂暴混乱,还有那邪恶祭坛的能量爆发…我怕你出事,就循着匣子的微弱感应找来了。”
她的话语流畅自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听到孩子安全的消息,荆墨心头那块巨大的石头终于稍稍落地。他看着白芷熟练地为他清洗伤口,敷上那散发着清凉镇痛效果的药膏,动作轻柔而利落。山洞中那场心魔肆虐时,也是她用清冽的药香将自己拉回一丝清明。她…似乎真的值得信任?
一丝久违的、近乎虚脱的暖意,伴随着药效的发挥和“孩子安全”带来的安心感,悄然涌上荆墨冰冷的心头。紧绷的神经在剧痛和疲惫的双重折磨下,终于出现了一丝松懈。他握着黑色晶石的手,也下意识地微微松开了些许。
“这地方不能久留。”白芷麻利地包扎好荆墨肩后的弩伤,又小心地处理着他后背崩裂的旧创,语气急促,“罗网的追兵随时会到!还有这地宫里的东西…太邪门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你能站起来吗?我扶你!”
她说着,伸出手,试图搀扶荆墨起身。
荆墨看着伸到眼前的那只微凉、沾着药膏的手,又看了看白芷那双清澈、带着急切和担忧的眼眸。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在巨大的疲惫和对生的渴望驱使下,他选择相信。他艰难地点了点头,伸出那只没有握晶石的手,搭在了白芷的手臂上。
白芷的手臂纤细,却异常有力。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荆墨,试图帮助他站起。
就在荆墨的身体被搀扶起来一半,重心最不稳、防御最松懈的瞬间!
异变陡生!
白芷那清澈眼眸中所有的担忧和急切,如同被瞬间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致、如同万载玄冰的漠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残忍!
她搀扶着荆墨手臂的那只手,猛地如同铁钳般收紧!力量之大,完全不像一个弱女子!同时,她另一只一直垂在身侧的手,如同毒蛇吐信般闪电般探出!
那手中,赫然握着一根三寸来长、通体漆黑、闪烁着幽冷蓝芒的细针!针尖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
“为了师父…对不住了!”
冰冷的话语如同死神的宣判!那根淬着剧毒的毒针,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狠辣无比地朝着荆墨毫无防备的、缠满绷带的心口位置,狠狠刺下!角度刁钻,时机精准,正是荆墨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心神最为松懈的刹那!
信任的代价!在这一刻,以最残酷、最冰冷的方式,轰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