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公园,薄雾尚未散尽,带着湿冷的露水气息。苏晓晓的新摊位支棱起来了——玄色法衣取代了脱线的紫袍,黄铜罗盘在简陋的绒布上泛着沉稳的光,裂了缝的水晶球被擦得锃亮,旁边还煞有介事地放着那柄桃木剑。林小幽正绕着幡杆飘来飘去,研究着幡面上“晓幽仙姑”四个苏晓晓新练的、勉强能看的毛笔字。
“啧,气势是有了,”林小幽摸着下巴(虽然没下巴),“就是这字吧……跟被鬼画符附体了似的。”
苏晓晓白了她一眼,刚把最后一张符纸压好,还没等她坐下喘口气,一个踉跄的身影就猛地撞入了她的视线范围。
是他!那个被诡异黑线缠绕的男人!
仅仅几天不见,他的变化却让苏晓晓心头一凛。上次见他,只是憔悴、眼袋深重,而此刻的他,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气神,只剩下一具裹着皱巴巴西装的空壳。他眼窝深陷得如同骷髅,眼球浑浊不堪,布满了蛛网般狰狞的血丝,几乎看不到眼白。脸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嘴唇干裂起皮,渗着暗红的血丝。走路时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仿佛随时会栽倒在地。更触目惊心的是,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脖颈、手腕,甚至隐隐从敞开的领口露出的锁骨附近,都透出一种不祥的、仿佛皮下渗血的青紫色淤痕。那黑线……林小幽说过的那条像活物般的黑线,此刻在苏晓晓眼中虽然依旧看不见,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阴冷、污秽、带着强烈束缚感的气息,正从男人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几乎凝成了实质。
男人浑浊充血的眼睛死死锁定苏晓晓,那眼神里充满了濒死的绝望和一种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疯狂。他甚至没走到摊位前,隔着还有五六步的距离,双腿就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噗通”一声!重重地、毫无尊严地跪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膝盖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引得旁边几个晨练的大爷大妈纷纷侧目。
“仙姑!苏仙姑!救命啊!求求您救救我!!”男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撕裂般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血沫。他双手撑地,额头“咚咚咚”地用力磕向地面,几下就磕破了皮,渗出血丝混着地上的灰尘,狼狈不堪。“上次是我不对!是我混蛋!我没说实话!我该死!求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救救我吧!它……它快把我勒死了!我喘不过气了!!” 他一边磕头,一边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脖子和胸口,西装被抓得凌乱不堪,指甲在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仿佛真的有无形的绳索在绞杀他。
林小幽“嗖”地飘到男人身边,杏眼圆睁,半透明的脸上满是惊愕和凝重:“晓晓!糟了!那条黑线……变了!上次像条大蚯蚓,现在……现在它缠得更紧了!而且……好像分出好多细丝,扎进他肉里了!还在……还在蠕动!像活的血管一样!我的天!好恶心!” 她尝试着伸出手,想去触碰那无形的黑线,指尖刚一靠近,就“滋”地冒起一缕微不可见的青烟,吓得她猛地缩回手,“嘶!好烫!不是,是好冰!又冰又烫!邪门!”
苏晓晓眼神冰冷,没有丝毫动容。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尘埃中、如同烂泥般的男人,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每一个字都带着锋利的寒意:“现在知道怕了?晚了点吧。”
男人磕头的动作僵住,抬起那张涕泪横流、沾满血污灰尘的脸,绝望地看着她。
苏晓晓向前迈了一步,玄色法衣的下摆几乎扫到男人的脸。她微微俯身,那双清亮的眸子此刻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他肮脏的灵魂,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这条‘黑线’为什么缠着你。它不是你倒霉踩了狗屎招来的,是你自己亲手把它请进门的!沾了不该沾的东西,进了不该进的圈子,做了不该做的交易……现在遭了反噬,才想起来求神拜佛?”
她直起身,语气陡然加重,带着雷霆般的威压:“再不讲实话!神仙难救!你就等着它把你一身精血吸干,骨头嚼碎,魂儿都拘了去,永世不得超生吧!”
“永世不得超生”这几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男人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他浑身剧震,脸上的血色(如果那还能叫血色的话)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灰一片。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眼神剧烈地闪烁着,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羞耻、挣扎……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种认命般的灰败。
他像是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在地,头深深地埋下去,肩膀剧烈地抖动着。过了足足有半分钟,他才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闭着,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周围的一切目光,隔绝掉那巨大的羞耻感。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豁出去的绝望:
“是…是‘奴’……我…我是主人的‘奴’……”
“奴?” 苏晓晓眉头紧锁。林小幽也飘近了,一脸震惊和嫌恶:“啥玩意儿?奴隶?”
男人闭着眼,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汗水混着血水从他额头流下,狼狈不堪。他似乎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屈辱和恐惧:
“半…半年前……在一个…很隐秘的会所……经人介绍……认识了她……我的主人……” 提到“主人”二字时,他的声音下意识地带上了某种病态的敬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迷恋。
“她…她太美了……美得不像是真人……像画里走出来的妖精……眼睛会勾魂……”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迷离了一瞬,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淹没,“她…她看上我了……说我……很合她的‘眼缘’……问我…愿不愿意做她的‘奴’……做她最忠实的…所有物……”
“她说…这是无上的荣耀……是…是进入另一个世界的‘门票’……只要我…全心全意地臣服…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她就会赐予我…难以想象的‘快乐’和…‘力量’……”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被洗脑后的恍惚,“我…我当时鬼迷心窍了……觉得刺激…觉得…能拥有那样的主人…是…是福气……”
“然后呢?” 苏晓晓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丝毫波澜。
男人猛地打了个寒颤,仿佛从短暂的迷梦中惊醒,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然后…然后她就带我去见了一个…很古怪的纹身师……在一个…很黑很小的房间里…味道很怪…像…像血和香灰混在一起……”
他的呼吸变得极其急促,身体蜷缩起来,双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胳膊,仿佛在抵御巨大的痛苦回忆:
“主人…亲自按着我……就在这个位置!” 他猛地扯开自己左臂的衬衫袖子,露出手腕内侧上方。那里,皮肤上赫然纹着一个极其诡异、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图案——那是一个造型古朴、却透着邪异感的金属锁扣纹身!锁扣紧闭着,锁芯的部分似乎还隐隐透着暗红,像是凝固的血!更诡异的是,那纹身的线条似乎比普通的纹身更深、更立体,甚至隐隐有黑色的气息在纹路下极其缓慢地流转!
“啊!” 林小幽惊叫一声,飘远了一点,“就是它!那黑线的源头!好强的邪气!锁扣…它好像在动!在吸他的生气!”
苏晓晓的眼神也瞬间锐利如刀,紧紧盯着那个锁扣纹身。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阴冷、污秽、带着强大束缚和吞噬力量的气息,正源源不断地从那个小小的纹身图案中散发出来,缠绕着男人的整个生命磁场。那所谓的“黑线”,根本就是这邪异纹身力量的外在显化!
“不止…不止一个…” 男人痛苦地摇头,又颤抖着卷起右脚的裤管,在脚踝同样的位置,赫然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锁扣纹身!“手上一个…脚上…脚上还有一个……一共四个锁扣……”
“纹的时候……疼…疼得钻心!不是针扎的疼…是…是像有东西在往骨头里钻!在吸我的血!那纹身的颜料…是…是黑色的…但滴在皮肤上…感觉像活的…像虫子……” 男人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脸上肌肉扭曲,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主人…主人就在旁边看着…笑着…她说…‘锁上了…你就是我的了…永远都是…’”
“自从纹上这个鬼东西……” 男人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哭腔,“我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开始是没精神…做噩梦…后来…后来就感觉有东西…在身体里爬…在勒我…尤其是晚上…那锁扣的地方…又冷又疼…像有冰锥在扎…上次…上次您帮我剪断那黑线…我好过了一天…就一天!然后…然后它又长出来了!而且…而且更粗!更紧!勒得我…喘不过气…吃不下睡不着…看东西都是重影…身上…身上开始烂了!您看!”
他疯狂地撕扯开自己的衬衫前襟,露出胸膛。只见他心口附近的皮肤,呈现出大片大片的青黑色淤痕,皮肤干瘪失去弹性,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发黑、溃烂,渗出带着腥臭味的暗黄色脓水!那溃烂的形状,隐约像是一个向内收缩的锁链图案!
“它…它在吃我!它在把我往死里拖!” 男人崩溃地嘶吼着,眼泪混着血水鼻涕糊了满脸,“仙姑!苏大师!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贪图那些虚的…不该进那个圈子…更不该做那个女人的‘奴’!求求您!救救我!把那鬼东西弄掉!多少钱我都给!倾家荡产我都给!我不想死!更不想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啊!!” 他再次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卑微到了尘埃里。
苏晓晓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彻底崩溃、尊严尽失的男人,看着他身上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锁扣纹身和可怕的溃烂。愤怒、厌恶、一丝怜悯,还有对那所谓“主人”和背后圈子的冰冷杀意,在她心中交织翻腾。
林小幽飘回苏晓晓身边,小脸煞白(虽然本来就白),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一丝颤抖:“晓晓…这纹身…太邪了!不是一般的诅咒!像…像是某种活着的‘契约’!直接烙在魂魄上的!那黑线…只是表象!核心是这四个锁扣!它们在不断抽取他的生命力,滋养着另一头…那个所谓的‘主人’!而且…我感觉到…那锁扣的另一头…连接着一个非常…非常冰冷邪恶的存在!剪不断!硬剪…可能会直接要他的命!”
苏晓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她蹲下身,尽量靠近男人,目光如电般审视着那诡异的锁扣纹身,手指在虚空中划过,感受着那阴冷邪恶的能量流动。她沉声问道:
“你的‘主人’,那个女人,她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纹身之后,她对你做了什么‘要求’?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男人如同抓住了唯一的生机,抬起涕泪横流的脸,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语速飞快地开始描述:“她…她让我叫她‘夜夫人’(Lady Night)…真名我不知道…她很高挑,皮肤白得像雪,头发很长很黑,眼睛…眼睛是深紫色的!看人的时候…像能把魂吸进去!嘴唇…总是涂着很暗的红色,像…像血……”
“要求…” 男人脸上浮现出混杂着羞耻和恐惧的神情,“开始…只是…只是做一些…很屈辱的侍奉…学狗爬…舔她的鞋…后来…后来她要我的…我的‘精气’…每次…每次之后,那锁扣就感觉更冰更沉…我…我就更虚弱…再后来…她让我去…去接近一些特定的人…拍下一些东西…或者…或者带点她们的血、头发……”
“最后一次见她…是…是十天前…在‘沉梦’会所…顶楼的‘幽昙’包间…她…她好像很生气…说我‘办事不力’…‘精气’太浊…然后…然后她…她用手按在我心口的锁扣上…很冷!像冰块!然后我就感觉…那黑线…一下子就活了!勒得我差点当场死过去!从那以后…就…就这样了……”
苏晓晓和林小幽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这“夜夫人”绝非善类!这锁扣纹身,不仅是一种控制奴役的契约,更是一种汲取生命和传递邪恶任务的工具!这个男人的遭遇,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仙姑…求求您…” 男人再次哀嚎。
苏晓晓站起身,眼神锐利如刀。她不能贸然动手破除这邪异的契约锁扣,那可能直接害死他。但她也不能坐视不理。
“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苏晓晓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第一,立刻断绝和那个圈子的一切联系!删除所有联系方式!换掉手机号!离开你现在的住所!找一个阳气旺盛、人多热闹的地方暂时住下!第二,去寺庙!找真正有道行的高僧,用最烈的香火熏烤你身上的纹身!每日诵经,诚心忏悔!用香灰混合朱砂,涂抹在纹身和溃烂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把你所知道的关于‘夜夫人’、那个会所、介绍人、以及她让你做的所有事情,全部写下来!越详细越好!包括时间、地点、人物特征!”
她顿了顿,眼神冰冷地扫过男人绝望的脸:“这是你唯一赎罪和自救的机会。如果你再敢隐瞒,或者阳奉阴违……下次你再来找我,就是给你自己收尸的时候!”
男人如同听到了赦令,疯狂地点头:“我写!我全都写!我这就去办!谢谢仙姑!谢谢仙姑救命之恩!” 他挣扎着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就要离开。
“等等!” 苏晓晓叫住他,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几张新画的、蕴含着微弱正阳之气的“镇魂符”和“驱邪符”,塞进男人手里。“贴身带着!能暂时帮你抵挡一点侵蚀,让你有力气去做事。记住,符纸变黑或自燃,立刻告诉我!”
男人如获至宝,紧紧攥着那几张符纸,像是攥着最后的生机,踉跄着消失在公园晨雾中。
林小幽看着男人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苏晓晓紧锁的眉头,飘过来:“晓晓,这‘夜夫人’……跟王德发背后那个‘老板’,还有张曼婷……会不会……”
苏晓晓的目光落在罗盘上,只见那黄铜指针正对着男人消失的方向,微微地、不祥地颤动着。她缓缓收起罗盘,眼神深邃冰冷。
“不管是不是一伙的……” 她拿起那柄桃木剑,手指拂过剑身,感受着其中蕴含的驱邪之力,“这种把人当‘奴’、用邪法锁魂抽髓的东西……都该下地狱。”
她看向林小幽,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看来,我们的‘业务范围’,又要拓展了。从超度亡魂,到……斩断这些肮脏的锁链。”
林小幽立刻精神抖擞,摩拳擦掌(虽然没拳脚):“没问题!本阿飘的幽冥喵喵拳……呃,可能需要升级一下?叫‘破邪锁魂爪’怎么样?专治各种不服管教的主人!”
苏晓晓:“……先研究一下那本《道法大全》里,有没有对付这种‘灵魂契约锁’的记载吧。” 她拿起那本破旧的书,书页在晨光下,似乎又隐隐闪过一丝微弱的、带着暖意的金光。新的敌人已经浮出水面,比王德发更阴险,比张曼婷更邪恶,而她们的前路,也必将更加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