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冷。

一种带着湿气和草腥味的、透骨的寒意,蛮横地钻进被窝,包裹住我只穿着单薄睡衣的身体。我下意识地蜷缩,迷迷糊糊地想:“房东配的破暖气又罢工了?还是昨晚空调开太低…”

**不对!**

**身下的触感…明明是熟悉的那份软硬适中的支撑感,是我那出租屋里睡了三年、弹簧偶尔抗议但总体还算舒服的原装床垫!** 但包裹着身体的寒冷和空气中那股**极其陌生**的气味——浓烈的泥土腥、腐烂植物的酸腐,还有一种…清冽得仿佛能洗肺的草木鲜香?——绝对不是我那充斥着外卖余味、灰尘和淡淡汗味的小屋该有的!

宿醉?昨晚明明只喝了半罐啤酒。梦?这冷和味儿真实得硌人。

强烈的违和感让我猛地睁开眼。

眼前一片混沌的灰白光影。高度近视的世界,没有熟悉的吊灯轮廓,没有贴满便利贴的墙壁。

“操!” 恐慌瞬间攫住心脏。眼镜!我的眼镜!

手像触电般在身边**熟悉的床头区域**疯狂摸索。指尖立刻触碰到了熟悉的硬塑料框——是我的黑框眼镜!旁边还摸到了冰冷的手机外壳、充电宝的棱角、皱巴巴的衣物布料。

我一把抓过眼镜,手抖得像帕金森,心脏狂跳着把眼镜架上鼻梁,用力按了按镜腿。

世界瞬间清晰。

然后,我的大脑,彻底死机了。

**我确实躺在我那张熟悉的、弹簧偶尔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 我那印着褪色动漫图案的夏凉被还盖在身上,枕头枕在头下。**但是!这张床,连同它紧挨着的“床头领域”——散落着皱巴巴的T恤、牛仔裤、两双卷成一团的臭袜子、一件薄运动外套、连着充电线的手机(屏幕亮着,锁屏是杨雨欣在朋友咖啡聚会上端着杯子、侧脸明媚笑容的照片)、充电宝、半包开封的零食——所有这些,都他妈诡异地、整体地、出现在一片遮天蔽日的原始荒野之中!**

床的四脚,结结实实地压在覆盖着厚厚苔藓和腐叶的泥地上。头顶是极高极高、从未见过的巨大树冠,枝叶繁茂得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漏下的光线泛着冷冽的青绿色。扭曲虬结的巨树树干上爬满了深色的苔藓和地衣,垂挂着蟒蛇般的藤蔓。四周是半人高的、形态怪异、叶片肥厚深绿甚至带刺的杂草灌木。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每一次深呼吸都带着那股浓重的荒野气息和清冽的草木香。

绝对的死寂!没有车流,没有邻居吵架,没有手机消息提示音。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几声尖锐得刺耳的陌生鸟鸣,还有草丛深处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微窸窣声。

“这…这他妈…什么情况?!” 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我的认知。绑架?谁能神不知鬼不觉把我连床带货搬进原始森林?整蛊节目?这成本也太高了吧?!我卡里那三位数余额值得吗?!还是…我加班加出幻觉了?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我猛地坐起身,身下的床垫发出熟悉的、轻微的弹簧呻吟。环顾四周,只有无边的、充满未知威胁的蛮荒。手机!信号!我抓起手机,屏幕上杨雨欣的笑容依旧灿烂。信号格,一个刺眼的、绝望的叉!紧急呼叫?忙音。时间停留在昨晚。电量:78%。幸好2万毫安的充电宝电量满格。

“妈的!雨欣…我…” 一股酸涩涌上,随即被更强烈的生存欲望压下,“水和吃的!得先活下来!省电!” 我立刻**关掉了手机屏幕**,将它小心地塞进还算干净的裤袋里。黑暗的屏幕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我抓起那半包薯片,几口就塞进嘴里,齁咸的味道让干渴感更甚。**光脚!** 当我小心翼翼地把脚从床边探下去,踩在冰冷、湿滑、布满枯枝碎石的地面时,钻心的疼痛和寒意瞬间让我缩了回来。“操!没鞋!” 这简直是地狱难度开局。

夏凉被的薄被套看起来是最合适的“布料”来源。我用尽力气撕扯(感谢廉价布料),把它撕成几条相对宽大的布条。忍着脚底的冰凉刺痛,我笨拙地用这些布条把自己的脚一层层包裹起来,做成简陋至极的“布鞋”。虽然依旧硌脚,但至少有了点保护。

我拄着从破床头架上费力掰下来的一根相对结实的木棍(当拐杖兼武器),小心翼翼地下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地面被厚厚的、颜色深沉的腐殖质落叶层和低矮的杂草灌木覆盖,加上头顶树冠遮蔽了大部分光线,使得脚下的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难以分辨**,好几次差点被盘根错节的树根或隐藏在落叶下的石块绊倒。靠着听力和对模糊轮廓的判断,我朝着可能有水汽的方向(植被更茂盛处)艰难挪动。走了很久,脚底的“布鞋”很快被泥水浸湿,里面的布条开始松散摩擦,脚踝和小腿也被锋利的草叶划出细密的血痕。终于听到隐约的水声。一条清澈但流速颇快的小溪!顾不上许多,我扑过去狂饮,冰凉的溪水暂时缓解了干渴,但肚子饿得更响了。

饥饿感像烧红的铁钳在胃里搅动。夜晚降临得很快,温度骤降,湿冷刺骨。我裹紧薄外套和夏凉被(牺牲了被套的被子更薄了),蜷缩在熟悉的床上——这是我唯一能感到一丝虚假安全的“堡垒”。蚊虫像轰炸机群一样袭来,黑暗中各种诡异的声响被无限放大。**我忍不住再次开机手机,微光映出杨雨欣在咖啡厅和朋友谈笑的照片。** “雨欣…我还能回去吗…” 巨大的孤独感和恐惧几乎将我吞噬。电量显示75%。看了一会儿,我强迫自己**再次关机**,将这点珍贵的电量保存起来。第一次,在这个死寂的荒野里,我感到了深入骨髓的绝望。

**新的一天在更加强烈的饥饿和脚底火辣辣的疼痛中开始。** 脚上的“布鞋”布条已经松散磨损,脚底起了水泡,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针毡上。我试图寻找食物。看到一种类似野莓的红色小果子,想起贝爷的“通用可食测试法”,但看着周围完全陌生的植物,最终没敢冒险。用撕下的T恤下摆(舍不得整件)和更细的布条,我尝试在可能有小动物经过的地方设置了一个极其简陋的绊索陷阱。守了大半天,一无所获,反而被一条突然从落叶中窜出、色彩斑斓的毒蛇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回床上,脚底的水泡磨破了几个,钻心地疼。

下午,一场冰冷的雨不期而至。我手忙脚乱地用剩下的夏凉被和撕下的床单碎片(很小一块)搭在床的上方,勉强形成一个漏雨的“窝棚”。蜷缩在湿冷的床上,雨水不断滴落,浑身湿透,冻得牙齿打颤。脚上的“布鞋”被泥水彻底浸透泡软,包裹的布条散开,脚底磨破的伤口泡在冰冷的泥水里,刺痛钻心,感觉有些地方已经开始红肿发烫。饥饿、寒冷、疼痛、恐惧交织。**我忍不住又开机看了一眼手机,杨雨欣的笑容在雨幕和水汽模糊的屏幕里显得有些遥远。** “妈的…杨雨欣…老子要是能回去…一定…一定向你表白…太他妈遭罪了…” 委屈、愤怒、无助的情绪在雨声中爆发,我对着黑暗低吼了几声,又立刻害怕地捂住嘴。电量显示:65%。我立刻**关机**,像守护最后的火种。

**精神已经濒临崩溃边缘,脚步虚浮,全靠木棍支撑。** 脚底的伤因为反复磨损、泥水浸泡和可能的感染,红肿发烫得厉害,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和碎玻璃上,钻心的痛楚直冲脑门。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想躺回这张既是“家”又是“牢笼”的床上等死的时候,在一处稍高的石头上喘息时,透过树冠的缝隙,**一缕笔直的、淡灰色的烟柱**,在远处青绿色的背景中显得如此突兀而醒目!

“烟!有人!!” 狂喜如同强心针瞬间注入濒死的躯体!求生的欲望前所未有地强烈!顾不上脚底的剧痛,我立刻朝着大致方向挪动。回到床边,我拆下包裹双脚、已经破烂不堪、渗着血水黄脓、散发着难闻气味的布条。脚底的情况惨不忍睹:水泡全破,皮肤溃烂发白,好几处深可见肉的伤口边缘红肿外翻,甚至能看到一点惨白的骨茬!剧痛让我眼前发黑。我咬着牙,用最后相对完整的一块床单布(牺牲了部分“安全绳”的用料)仔细地、忍着痛重新包裹好这双惨烈的脚,布条缠得紧紧的,打上死结,希望能稍微止血和固定。**再用撕下的T恤袖子(整条袖子)连接起来,做成一条更长的“安全绳”,一端牢牢系在床腿上(检查了,很结实),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间。** 掰下另一根更尖锐些的木棍当“长矛”。把薯片袋里最后一点碎屑小心倒进嘴里。**最后一次,我开机手机。** 屏幕微光映出杨雨欣明媚的笑脸,电量显示:50%。“为了回去…为了雨欣…拼了!” 深吸一口气,我拄着“长矛”,拖着这具伤痕累累、随时可能散架的身体,一步一挪,万分谨慎地沿着植被相对稀疏、疑似路径痕迹的方向前进。

不知在剧痛和虚脱中挪了多久,拨开一片巨大的、像蒲扇一样的叶子,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一片缓坡下方,一个被简陋荆棘原木篱笆围着的小村庄!几十间低矮的泥草房,炊烟袅袅!人影晃动!

“人!有救了!” 狂喜瞬间淹没理智,求生的本能让我下意识就想解开腰间的安全绳冲下去。

“嗷呜——!!!”

如同地狱传来的咆哮在侧前方炸响!血液瞬间冻结!我僵硬地转头。

不到十米!一头肩高及腰、壮如小牛犊的青毛巨兽!暗青皮毛下肌肉虬结,獠牙滴着黏涎,一双饥饿冰冷的黄眼死死锁定了我!是野兽!而且是能轻易撕碎我的那种!

跑?两条腿的伤号跑不过四驱猛兽!爬树?体能+高度近视=送死!装死?人家鼻子灵着呢!

三天求生积累的恐惧、绝望、社畜的甩锅本能、贝爷的求生碎片、看过的无数小说里的骚操作在脑子里疯狂搅拌!硬刚必死!只能赌!

在它后腿蹬地、化作青色残影扑来的瞬间!

“操你大爷!!!” 恐惧化为孤注一掷的狠劲!我用尽残存的力气,将“长矛”木棍狠狠捅向那张开的血盆大口!同时抓住腰间布绳,向床的方向(也是系绳点)亡命一扑!

“噗嗤!” “咔嚓!” 木棍似乎戳中了什么软处又瞬间粉碎!腥风扑面!利爪擦过后背,本就破烂的衣服彻底撕裂,火辣辣的剧痛传来!万幸没被开膛!

那看起来像狼的巨兽落地,湿滑苔藓让它一个趔趄!

就是现在!我连滚带爬稳住身形,双手死死抓住系着绳子的床腿(离我很近),同时——猛地解开了腰间的绳结!

妖狼甩头怒吼,黄眼充血,再次低吼着逼近,涎水滴落!

没有半分犹豫!双手死死护住眼镜和头脸,身体蜷缩——“走你!!!”

我朝着通往村子的陡坡,义无反顾地滚了下去!天旋地转!石子、断枝疯狂抽打身体,后背的爪伤和脚底的伤口在碾压中剧痛钻心!世界疯狂旋转,只有护住眼镜的手无比坚定。紧握的手机脱手飞出,屏幕在翻滚中撞击地面,瞬间碎裂成蛛网,但碎裂的屏幕下,杨雨欣在咖啡厅笑着的照片,依旧顽强地亮着微光。

不知滚了多久,“砰!”撞进一大丛厚实茂密的杂草堆。翻滚终于停止。

我瘫在草堆里,眼冒金星,浑身散架般的剧痛,感觉没有一根骨头是好的。后背湿黏一片(血混着泥),脚上的“布鞋”早已不知去向,脚底血肉模糊,暴露在泥水中,那惨白的骨茬在泥污中若隐若现。眼镜歪斜地挂在脸上,镜片糊满污泥草汁,一道裂痕贯穿左镜片。手机掉在不远处的泥泞里,屏幕碎裂,但杨雨欣模糊的笑脸仍在微弱地亮着。

“没…没死…”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剧痛几乎让我昏厥。挣扎着抬头看向坡顶。

那青毛妖狼焦躁地徘徊在坡顶边缘,黄眼凶光闪烁,死死盯着下方村落的篱笆和隐约可见的人影,喉咙里发出极其不甘的低吼。最终,它龇了龇森白的獠牙,转身消失在密林之中。

“呼…呼…”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泥土味。安全绳?早不知甩哪儿去了。长矛粉碎。那张带给我最初安全感和无尽困惑的“穿越之床”,也消失在了陡坡之上的密林里。**背后剧痛,脚底更是传来钻心刺骨的、血肉摩擦泥石的痛楚。** 但村子,就在眼前!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我挣扎着爬向那部亮着微光的手机,将它紧紧攥在满是泥污和血迹的手中。屏幕的裂痕划过杨雨欣的笑脸。用半截不知哪里抓到的粗树枝当拐杖,我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像一个真正的破麻袋,一瘸一拐,**赤裸的上身布满泥污、新旧血痕和那几道新鲜的爪伤,下身仅剩的破烂裤子也被刮得几乎不能蔽体,尤其是那双完全暴露、血肉模糊、甚至能看见白骨茬的脚底,每在泥泞和碎石上挪动一步,都留下触目惊心的血印**。鼻梁上那副糊满泥污、镜片碎裂的黑框眼镜,是我此刻最显眼的“装饰”。我就这样,拖着濒临崩溃的身体,一步一个血脚印,向着村口那简陋的篱笆门挪去。

村口,几个穿着灰扑扑、打满补丁的麻布短褐的村民,拿着锄头、草叉,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这个从恐怖山坡滚下来、如同地狱爬出的“怪物”。为首的老者皮肤黝黑如铁,皱纹深刻如沟壑,握着一把豁了口的柴刀,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惊骇、难以言喻的警惕,以及…深藏的恐惧。他身后的壮年村民,更是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农具,指节发白。

我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想喊“救命”,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只发出嘶哑破碎的“嗬…嗬…”声,如同破败的风箱。

老者死死盯着我,特别是那双惨不忍睹的脚和我手中那部闪着诡异微光、映着奇怪画面的“黑色板砖”,他猛地踏前一步,用极其古怪、音节短促、完全无法理解的语言,厉声喝问,声音带着颤抖:“@#¥%&*?!”

最后的力气耗尽。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极限,连同这**语言不通的、冰冷刺骨的绝望**,彻底淹没了最后一丝意识。紧握着碎裂手机的手无力垂下,屏幕上杨雨欣模糊的笑脸是陷入黑暗前最后的画面。

“雨欣…找到…人了…”

无尽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