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人真是没个分寸了,领导班子开会,怎么什么人都能闯进来。
他放下手里的发言稿,给身边的保卫科科长递眼色。
沈宝田却抢先从椅子里蹿起来,毛愣愣地往门口走,“桂月嫂子,你看你,那天我们不是说妥了吗?等一下,领导们开完会……”
桂月微挑眉梢,严肃的表情换成笑脸。
从狗蛋手里接过篮子往前提,掀开篮子里的土鸡蛋。
“贾厂长,我是来感谢你的。也是来给沈副厂长送表扬信的!”
急得额角冒汗的沈宝田,呆愣。
他掏掏耳朵,刚才他听到了什么?
桂月见众人都看过来,便大大方方地从篮子里掏出一张纸,想捻开又合上。
信纸中间露出一张字条。
沈宝田的眯缝眼,在见到那张字条的瞬间,立即瞪圆。
这?!
怎么在她那里!
那天,他回家就想找那张字条,可根本没找到,他还想是不是掉在路上了,没想到竟然被桂月拿钱的时候,一起夹带了出去。
这死老娘们儿,想整死他!
“桂月嫂子,你看你,什么表扬…不表扬的,我这个人不重名利,给你们这些工人家属谋福利,那是我应该做的。”
“对了,你们家大山的顶班名额的事,还没落实,不知道你想给哪个孩子?”沈宝田说话没卡壳。
会议室里几个知道猫腻的家伙,也都似笑非笑地像看热闹似的,看过去。
其中,人事科副科长听到他们提到接班名额,神情立即就不自然起来。
“狗蛋,妈在家就说,钢铁厂的贾厂长和沈副厂长,不会忘记你爸为厂里辛苦一辈子!就算他活着的时候,干的是冶炼岗位上最重最累的活,那也值得。”
“贾厂长您是当大领导的,是有大格局的人,是我们钢铁厂所有家属的主心骨。”
“有您在,有沈副厂长这么敬业又能体恤工人的领导在,我就算失去了丈夫,一个人带七个孩子生活,咬咬牙,努力坚持,我作为钢铁厂光荣的家属,也要为四个现代化添砖加瓦!”
刚才还一脸愁容的贾厂长:这个妇女同志思想觉悟不低!
众领导:这位家属高风亮节!
沈宝田:你特么地,是不是还没打够,今天准备吊起来打我的老脸?!
沈宝田已经掏出手绢在擦汗了。
他就说,昨天晚上没做好梦,今天原本想请假不上班的。
桂月这个死女人,把那300块钱的抚恤金讨了过去,还不算完,竟然还敢找上门!
关键,她现在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沈宝田本来就有些秃的头皮,又被他揪下了几根头发。
实在不行,正式工名额的事,就给她!
桂月侃侃而谈,根本没注意到沈宝田的脸色是变了又变。
她说到动情之处,还用提前沾了蒜水的手绢去抹眼角。
眼睛是真红,眼泪是真流。
一通言论发表结束,会议室里竟然响起了掌声。
“贾厂长,我知道您很忙,也不敢多打扰您。”
桂月逐渐往正题上引,“放心吧,抚恤金的事……”
沈宝田:“抚恤金……不是都全额发放给你了嘛,300块,一块钱也不少!”
他急得差点就直接把桂月从会议室里揪出去,然后从二楼的窗户扔出去。
然而,他不敢,也不能那么做。
沈宝田憋得脸通红,终于转身看向贾厂长。
“厂长,是这么回事,赵大山毕竟是在厂里的事故中没的,他一向工作表现良好,而且……”
叭叭叭……沈宝田说到最后,差不多已经把赵大山生前的工作表现吹上了天。
直到看到众领导没有一个想继续听下去的欲望,他这才转了个弯儿,“要不,现在就把那个正式工的名额给他们家孩子办理一下?”
贾厂长当即拍板:“老沈,赵大山原本下个月就要提升车间主任,虽然人已经没了,但待遇不能减……不,要给他提升待遇,正好我们领导都在,现在我提出给赵大山家属两个顶班名额。”
两个?!
说完,他又补充:“不同意的举手!”
这……
沈宝田的后槽牙都要咬断,他真是有眼无珠,怎么就得罪了这个女人,早知道她是巧舌如簧的,就不去招惹她了。
“厂长,不是我不同意,关键其他家属要是知道了……”
人事科副科长,小声地说。
可他的话还是让桂月听了去。
桂月当即就把手里的那张信纸抖开,特意露出里面的那张字条。
沈宝田的肥胖身体跟着就抖动着向前,他立即反驳:“只有我们领导和现场的家属知道,谁能传出去。”
“那好,通过!”
贾厂长特批了两个顶班名额,人事科科长、劳资科科长、几个车间主任都在,贾厂长大手一挥盖章,几位领导立即上前面来签字同意。
桂月扯过身边的狗蛋和春草。
“还是我们钢铁厂的领导有正能量,我相信,有您这样的领导带领我们,钢铁厂一定能赶超省城大厂,一定能成为省城今年的生产支柱,成为行业的龙头标兵!”
这就有点过了。
不过马屁嘛,谁不爱听。
桂月知道这事得趁热打铁,当即拿出户口本,让两个孩子签字画押按手印,后面连工作岗位都给两个孩子办妥。
等他们从人事科长手里接过两张还热乎的工作证时,狗蛋和春草,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临走之前,桂月很真诚地让狗蛋和春草给贾厂长行礼,又让他们两个当众表了决心。
就算不会说,刚才听他们妈这么一通演说,也都学会了几句。
贾厂长欣慰地点头,又给示意二人上前,还亲自跟二人握了手。
桂月十分着郑重地把那筐土鸡蛋放在贾厂长跟前,又走到沈宝田跟前说:“沈副厂长,您的表扬信,我放在门卫室。”
下楼,往大门口走。
赵春草一直觉着自己的脚下轻飘飘的。
她昨天还跟她妈说要考个临时工,现在她就已经成了钢铁厂的正式工人了。
赵狗蛋则走两步拿起工作证看一眼。
又看一眼。
他……的名字叫:赵建业!
刚才他妈拿出来的户口本上分明写着,他叫赵建业!
刚才,他妈直接让人事科科长把这个陌生的名字,写在了工作证上。
狗蛋握着工作证,手指微颤,眼眶微湿:他不是天生下贱,他也有一个好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