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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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澈刚踏入叶清欢的寝殿,便听见了她娇柔的声音。

“郡主,这些日子守着您的可是陛下,这般深情厚意,真是令人羡慕。”

“那自然,陛下待我向来如此。”

叶清欢掩着帕子轻笑,半推半就默认了这番话。

这样的场景萧澈早已见惯,他自然明白叶清欢的心思。

但永远都不可能,他的真心只给瑶卿一人。

哪怕废后百次,他也会将她重新捧上凤位。

此刻,瑶卿应该正满心欢喜等着他收回成命。

想到她小心翼翼讨好的模样,萧澈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

迈进内殿时,叶清欢见他到来,立刻双颊绯红。

“陛下,您当真来了,皇后那边怎么办?若是不去,莫不是真要和离了?”

听着她故作担忧的话语,萧澈几欲发笑。

他岂会不知她觊觎中宫之位?

若不是她能引得瑶卿吃醋,他连一个眼神都不会施舍。

如今既已收回成命,这些日子的戏也演够了,萧澈神色瞬间冷淡下来,语气敷衍:“和离诏书已撤,朕不会与皇后和离。”

果然,叶清欢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从震惊转为怨怼,最终又强撑着挤出笑容:“原来如此,定是皇后又低三下四求陛下了吧?陛下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心软。”

萧澈不置可否,扫了一眼房内。

见叶清欢郡主气色红润,分明已无大碍。

比起留在这,他更急于见到瑶卿欢喜的模样。

从前每回收回废后旨意,瑶卿总会亲手制糕点、绣香囊讨好他,那藏不住的爱意,总能轻易撩拨他的心。

“朕回乾清宫了,你好生歇着。”

言罢,他便要转身离去。

叶清欢郡主顾不上装病,匆匆起身追上前:

“陛下!”

“臣妾与您一同回去,也想见见皇后娘娘。”

又是这般拙劣的借口,萧澈本想拒绝。

他早已想念瑶卿温软的身子倚在怀中的触感,怀念她望向自己时既怯生生又炽热的眼神。

但刚收回成命,也不能让她过早松懈了。

等回宫后,随便找个由头打发走叶清欢便是。

这般想着,萧澈默许了她跟上。

他命叶清欢郡主乘上副辇,自己则迫不及待地登上龙辇,命人疾驰。

一想到瑶卿此刻定在椒房殿翘首以盼,萧澈便难掩心急。

马车穿过重重宫门,一路疾驰,终于停在椒房殿前。

他下意识要大步踏入,忽而顿住脚步,立在阶前等着叶清欢。

副辇上的女子被颠簸得面色发白,缓了许久才下辇。

见萧澈驻足相候,她眼中闪过惊喜,立刻笑意盈盈地快步上前,伸手欲挽住他的衣袖:“让陛下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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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澈未发一言,携着叶清欢推开椒房殿朱漆大门。

他以为会瞧见案上摆满精心烹制的膳食,会看见瑶卿系着素绢围裙手忙脚乱的模样,会看见她为讨好自己费尽心思的殷勤,看见她毫无保留的眷恋与深情。

然而当大门洞开,殿内寂静空旷,唯有烛火摇曳。

萧澈扬起的嘴角瞬间冷了下去。

“你伤势未愈,今夜便在此歇下吧。”

他侧首看向叶清欢,语气虽柔,眉梢却凝着怒意。

瑶卿竟敢不像往日般守在殿内献媚!

明明今日才收回和离诏书,还不到半日,她竟不知去了何处!

既如此,他便要让她尝尝醋意翻涌的滋味。

叶清欢难掩欣喜,娇声道:“那臣妾就选东厢房了,陛下可允?”

萧澈淡笑不语,抬脚往厢房走去,这举动已然是默许。

他大步跨过门槛,高声道:“瑶卿,你且听好,叶清欢要住你的屋子。”

预想中惊慌失措奔来的身影并未出现,屋内空荡如也,甚至连瑶卿的妆奁首饰都消失不见。

萧澈面色骤变,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心中陡然升起不安。

为何瑶卿不在?

她理应早就守在此处等候才是。

许是被杂事绊住了。

他强压下慌乱,转头对叶清欢道:“你先安置吧。”

叶清欢满心欢喜,忙不迭应下。

可直至夜幕深沉,椒房殿依旧不见瑶卿身影,也未有宫人前来通报她的行踪。

萧澈心慌意乱,再也顾不得帝王威严,沉着脸命人传召。

他甚至想好了见面第一句话如何斥责,然而等来的却是宫人颤抖的回禀:“娘娘......娘娘一早就出了宫,至今未归。”

怒意腾地窜上心头,他立刻命暗卫搜查椒房殿,却在妆匣夹层里翻出一份和离诏书。

诏书上赫然盖着宗人府的朱红大印,墨迹未干的“瑶卿”二字刺得他眼眶发疼。

她非但没有跪求他收回成命,反而拿着这份诏书出了宫!

萧澈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手中诏书被攥得发皱。

恰在此时,叶清欢突然惊呼一声:“陛下,原来皇后娘娘当真和离了!”

和离?

他不是已经收回旨意了吗?

萧澈浑身血液仿佛凝固,猛地转头看向叶清欢。

只见她眼中闪过得意,手中举着半卷明黄色的诏书。

正是今早他亲手收回的那份和离诏书。

刹那间,萧澈如遭雷击,踉跄上前夺过诏书。

诏书末端,赫然多了瑶卿新盖的凤印,而本该被他收回的玉玺印泥,却完好地盖在“准予和离”四字之上。

她竟趁着他离宫,偷换诏书,真的与他和离了!

萧澈耳畔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手中诏书“啪嗒”坠地。

7

叶清欢难掩眼底狂喜。

她瞬间明白了一切,难怪萧澈执意带她回宫,还默许她入住椒房殿主屋。

原来是这般筹谋,竟是要给她这般天大的惊喜。

“陛下,臣妾明白了,您根本没收回和离诏书!”

叶清欢含羞带怯地抬眸望去。

可萧澈却恍若未闻,只死死盯着手中的和离诏书。

瑶卿竟真的与他断了夫妻情分!

这一刻,叶清欢的声音如同隔了层薄纱,萧澈半分也听不进去,良久才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滚出去。”

“陛下?”叶清欢一时没反应过来。

“朕说,滚!”

他突然暴喝,叶清欢吓得花容失色,不明白前一刻还温言软语的帝王怎会突然变脸。

她僵在原地,慌乱道:“陛下为何动怒?莫不是皇后说了什么坏话......”

萧澈已不愿再听半句,直接召来暗卫,将她连拖带拽扔出殿外。

待椒房殿重归寂静,萧澈浑身的气力仿佛被抽尽,踉跄着扶住桌案,仍不敢相信瑶卿真的离他而去。

她爱了自己整整十载,每次废后都跪地哀求,怎会真的决绝至此?

萧澈一拳砸在案上,她定是在试探朕!

他强压下慌乱,冷声命道:“传影卫首领!朕要这三月来,皇后的所有行踪记录!若是敢有隐瞒,诛九族!”

直至深夜,影卫统领才面色凝重地呈上密卷:“陛下,此事......恐另有隐情。”

“少废话!”

萧澈夺过密卷展开,随意抽出一卷竹简,竟是那日叶清欢投湖的记载。

他本只想查明瑶卿动向,可随着竹简越翻越多,面色也愈发阴沉。

不仅投湖自尽是叶清欢自导自演,就连诗会遭辱、膳食投毒,桩桩件件竟都是她设下的局!

瑶卿从未刁难过半分,自己却听信谗言,对她百般折辱......

萧澈只觉喉头腥甜,最后一卷竹简记载着今日辰时。

他前脚刚走,瑶卿后脚便踏入宗人府,亲手接过和离诏书。

待看完最后一行字,萧澈踉跄着跌坐在地,仿佛被抽走了浑身筋骨。

原来瑶卿曾无数次哭着解释,自己却只当她是在争风吃醋。

原来她这次不曾跪地哀求,不是在使小性子,而是......心早已死透了。

不!

不可能!

萧澈猛地攥紧诏书,指尖几乎要将竹简捏碎。

她定是气朕误会了她,不过是在闹脾气罢了!

他踉跄着起身,厉声下令:“备马!封锁城门!朕要亲自寻回皇后,重写合婚庚帖!”

“从今往后,再不会让任何奸人离间我们!”

8

念及叶清欢,萧澈怒意翻涌。

“再把叶清欢带来,朕有话要问!”

不多时,宫门外传来叩响。

叶清欢满心困惑,今日陛下忽冷忽热,想来定是皇后又触怒了天颜,自己仍是制衡中宫的关键。

她理了理鬓发,迈步进殿:“陛下,唤臣妾何事?”

话音未落,脖颈已被萧澈狠狠掐住:“叶清欢,你当真以为能入主中宫?”

“仗着朕给的几分颜面,竟敢对皇后下此毒手!”

叶清欢脸色涨紫,仍强撑辩解:“陛下何出此言?臣妾怎会......”

萧澈冷笑,拽着她直入密室,将一卷卷密档甩在案上。

烛火映照下,她惨白了脸色,慌乱后退:“陛下听臣妾解释!只是见皇后总惹您不快,想略施惩戒......”

“你也配教训皇后?”

萧澈一脚踹翻长案,“不过是朕手中棋子,竟敢妄图害她!”

念及瑶卿受的委屈,他目眦欲裂,怒喝一声,暗卫即刻上前制住叶清欢。

“拖去暴室!她不是爱装疯卖傻?今日便让她尝尝水刑、杖刑的滋味!”

此后半月,叶清欢被反复施以酷刑,又遭灌下哑药。

而萧澈则终日宿在椒房殿,借酒浇愁。

直至那日,他醉倒在御花园,恍惚听见两名宫娥私语:“听说皇后当真离宫了?陛下这般反复无常,能忍十年已是不易......”

如惊雷炸响,萧澈猛然睁眼,踉跄着扑过去揪住宫娥:“你说谁?皇后去了何处?快说!”

宫娥吓得瘫倒在地,支支吾吾:“奴、奴婢不知......”

萧澈认出这是叶清欢身边的侍女,掐住她下颌冷笑道:“方才明明听见“皇后”二字,若敢隐瞒,诛你九族!”

9

连日积压的怒意彻底点燃了萧澈的耐性,他狠狠将酒樽砸向青砖。

那宫娥从未见过帝王这般模样,吓得瘫软在地。

深知在这九重宫阙中,自己的性命不过帝王一念之间,她颤抖着道出实情:“陛下恕罪!皇后娘娘离宫后去了南境,宁王殿下对娘娘倾心,派人来问娘娘是否已与陛下恩断义绝......奴婢想着陛下恼恨娘娘,才......”

后半句话消散在空气中,萧澈只觉耳畔轰鸣。

瑶卿在南境!

他即刻命人备下快马,揣上珍藏的九百九十九封密信,连夜疾驰出长安城。

十日后,萧澈终于抵达宁王属地。

他直奔瑶卿栖身的小院,叩响斑驳的木门。

门扉缓缓开启,却是个陌生的丫鬟。

“阁下何人?”

萧澈勉强挤出笑意:“劳烦通传,我寻瑶卿。”

“您找娘娘啊?不巧得很,娘娘今日应宁王殿下之邀,去游湖赏荷了。若要求见,明日再来吧。”

丫鬟的话语如利刃剜心,萧澈只觉喉头发腥。

才分别多久,她竟应了旁人的邀约?

他强压下冲进王府的冲动,嗓音沙哑地问清游湖之地,转身离去。

他守在湖畔整整一日,却始终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暴雨突至,萧澈不肯离去,浑身湿透地立在廊下。

连日来的奔波、忧思与病痛终于击垮了他,眼前一黑,重重栽倒在地。

再度转醒时,萧澈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寝殿。

记忆如潮水涌来,他挣扎着起身,踉跄着往殿外走去。

穿过回廊,飘来熟悉的药香,厨房内那道纤细身影正低头煎药。

是他日夜思念的瑶卿。

10

他心头猛地一颤,劫后余生的狂喜几乎要冲破胸膛。

多想立刻冲上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把十年来藏在心底的爱意尽数倾诉,告诉她往后余生再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可才迈出两步,却见厨房内立着个男子。

“莫要胡闹,汤要沸出来了。”

“这汤莫不是给那昏君熬的?你我皆知,你们早已和离。”

“自是给你煮的,昨日你不是说想尝尝?”

“那我要你亲自喂我。”

瑶卿无奈浅笑,舀起一勺羹汤,轻轻吹凉后递到男子唇边。

那温柔缱绻的目光,如同一把匕首,狠狠剜进萧澈的心口。

她怎可这般望向他人?

往昔唯有自己染恙时,她才会彻夜守在榻前,亲手熬制滋补汤药,一勺勺吹凉喂下。

见他饮尽,便会眉眼弯弯,比得了赏赐的宫嫔还要欢喜。

如今这情意,怎就给了旁人?

萧澈僵在原地,喉头哽咽,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瑶卿......”

这声呼唤惊得二人回头,瑶卿望着他,眼底再无半分情意,只剩彻骨寒意:“陛下既已醒转,便请回吧。”

“若再倒在我院门前,纵使天王老子来了,本宫也绝不施救。”

那冷漠的话如寒冰,冻得他心脏生疼,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攥紧胸腔,连呼吸都成了煎熬。

明明失而复得,明明朝思暮想,可她眼中再无半点欣喜,甚至......满是厌恶。

萧澈突然读懂了这份疏离,心底泛起无尽恐慌。

她怎能厌弃自己?

又怎能与旁人这般亲昵?

万千情绪在胸腔翻涌,他深深吸气,才勉强压下癫狂的冲动:“不过数月不见,你竟另许他人......”

话出口时,酸涩与妒意早已浸透每个字。

我默然伫立,望着眼前人,只觉无比陌生。

我从未想过萧澈会寻到此处,可再见时,过往的爱恨痴缠皆化作云烟。

自离宫那日起,我便投身宁王麾下,协助治理封地。

宁王所言不虚,这南境虽不比皇宫富丽,却让我寻得了真正的自在。

不过月余,我已熟悉政务,甚至能独当一面处理民生事务。

11

我与宁王日日相对,数月光阴流转,我才渐渐卸下防备。

昨日,正是我与宋珩的首次同游。

奈何暴雨突至,我只得暂宿王府。

万没想到,当宋珩送我回小院时,竟见萧澈倒在门槛之前。

我心头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疯子”。

但终究还是示意宋珩将人抬进屋内。

彼时,宋珩挑眉轻笑:“你莫不是对他余情未了?”

我语气决绝:“此生与他,再无可能。”

这话似是点燃了他的勇气,宋珩忽然单膝跪地:“瑶卿,本王心悦你已久。”

我微微一怔,不解他为何在此刻剖白心意。

此前宋珩便曾表明心迹,可我只觉自己历经情劫,早已没了全心全意爱人的气力,故而婉拒。

如今虽对他生出几分好感,却仍觉时机未到。

我不想刚脱出九重宫阙的枷锁,又陷入新的情网。

我正要开口回应,宋珩却抢先说道:“本王知晓你尚在犹豫,只求你知晓这番心意。无论多久,本王都愿等。”

我望着他眼底的炽热,忽觉荒唐。

就在两人对视之际,萧澈踉跄上前,声音沙哑:

“瑶卿!朕自初见你时,便已倾心!”

“十年来爱意深藏,只要你肯回宫,朕定将这天下最好的都捧到你面前!”

我神色淡漠:“陛下,和离诏书已下,你我缘分早尽。”

萧澈双眼通红,突然掏出怀中锦盒。

盒中密密麻麻全是泛黄的信笺,他颤抖着抽出一封,字字泣血地念出声来。

那是他从未宣之于口的情愫。

可我并未告诉他,那些密信我早已看过。

我冷眼看着萧澈念完百封情书,见他眼眶充血,指尖不住发抖。

“瑶卿,朕所言句句属实!求你给朕一个弥补的机会!”

我盯着他,忽而轻笑:“若我让你在这跪足十二个时辰,你可愿?”

话音未落,萧澈“咚”地一声重重跪地,青砖磕得他膝盖生疼,却仍仰头望着我,眼中满是期盼。

我笑意渐冷,拂袖转身,再不看他一眼。

12

“我绝非以折磨他人取乐之辈,萧澈,我说断了,便是断得干干净净。”

我头也不回地离去,将萧澈刚燃起的希望彻底扑灭。

“瑶卿!”

他顾不得帝王威仪,踉跄起身攥住我的手腕,“莫走!再留片刻,且看一物......”

嗓音里带着哭腔,任谁瞧了都难以相信,这竟是昔日冷酷的天子。

我虽未挣脱,却也冷眼看着他。

萧澈慌忙掏出密卷,展开后竟是一卷羊皮画轴。

画面上,叶清欢被囚在天牢水刑室,形容枯槁不成人形。

她发髻散乱,尊严尽失,全然没了往日娇蛮模样,活脱脱一个疯癫之人。

画卷收毕,萧澈声音发颤:“瑶卿,这般处置,可解你心头之恨?”

我心中并无快意,只觉一阵寒意涌上脊背:“放了她吧。”

萧澈如遭雷击,颤抖着抓紧我的衣袖:“为何?她害你至此,你不想报仇?朕已替你惩戒了她,瑶卿,就不能再看朕一眼?”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明明她近在咫尺,他却觉得再也抓不住她。

我忽而轻笑,目光怜悯:“在陛下眼中,加害我的只有叶清欢?”

萧澈欲言又止,却听我冷声继续:“不,萧澈,真正伤透我的人......是你。”

帝王面色瞬间惨白如纸。

“你为了一己私欲,七次下旨废后,不过想看我跪地求饶。”

“这些年,我为保后位,丢尽尊严,甚至不惜以命相搏。”

“而陛下呢?不过将这一切当作取乐的戏码。”

我顿了顿,字字诛心,“直到发现你以这般残忍的方式“爱”我,我才决心离开。”

萧澈如坠冰窟,喉间发不出半分声响,唯有眼眶通红如血。

我再次转身离去,而他呆立原地,终于明白。

从他第一次降下废后诏书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早已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