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声沉闷的巨响,如同丧钟敲在张婶家摇摇欲坠的院门上!紧接着是木头碎裂的刺耳悲鸣,混杂着张婶凄厉的尖叫和几声粗野凶暴的男人呵斥,瞬间撕裂了清水村死寂的夜!

“开门!张寡妇!快开门!把那小妖精交出来!”

“敢窝藏妖女!你们清水村想被屠村吗?!”

林挽月如同被冰锥刺穿心脏,浑身血液瞬间冻僵!她猛地从干草堆上弹起,黑暗中脸色惨白如纸,指尖冰凉,死死攥住胸口的葫芦。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来了!来得如此之快!如此暴烈!是李货郎?还是……王二媳妇那恶毒的诅咒引来了更可怕的东西?!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像一只受惊的狸猫,猛地扑向草棚最黑暗的角落,那里堆着些破筐烂篓。她拼命将自己蜷缩进去,用散发着霉味的杂物盖住身体,只留下一双因极度惊恐而睁大到极限的眼睛,死死盯着草帘缝隙透进来的、摇曳不定的火光和人影。

前院已是一片狼藉!

破旧的院门被硬生生撞开,门板歪斜着耷拉下来。七八个穿着破烂号衣、手持水火棍或锈迹斑斑腰刀的衙役,如同凶神恶煞般涌了进来!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眼露凶光的黑壮汉子,正是清水镇捕头赵彪!他身后,几个火把噼啪燃烧,将小院照得亮如白昼,也映照出他脸上毫不掩饰的贪婪与狞恶!

张婶被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反剪着胳膊按在地上,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清晰的巴掌印,嘴角渗出血丝。她拼命挣扎着,嘶声哭喊:“天杀的!你们凭什么闯进来!凭什么打人!放开我!什么妖女!没有!我家没有!”

“呸!老虔婆!还敢狡辩!”一个尖嘴猴腮的衙役狠狠踹了张婶一脚,狞笑着指向站在人群外围、一脸得意洋洋的王二媳妇,“人证在此!王二家的亲眼所见!你家藏了个来历不明、妖里妖气的女子!会妖法!能弄出什么‘神水’!李货郎也说了,那丫头眼睛勾魂摄魄,绝非善类!定是北边水患跑出来的妖孽!专门吸人精血、祸乱乡里!”

王二媳妇立刻尖声附和,声音因兴奋而扭曲:“没错!赵捕头!就是她!就在那草棚子里!妖里妖气的!张寡妇的腰疼就是她用妖法治好的!那水邪门得很!肯定是妖法!快把她抓起来烧死!为民除害啊!”她看向草棚方向的眼神,充满了怨毒的快意。

“搜!给老子仔细搜!把那妖女揪出来!”赵彪大手一挥,眼中闪烁着捕猎般的兴奋光芒。妖女?他才不管是不是妖女!李货郎和王二媳妇都赌咒发誓那丫头是人间绝色!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一个无依无靠的绝色女子,那就是行走的金山银山!献给县令老爷是泼天的功劳,卖到州府的花船上更是天大的富贵!至于张寡妇?敢阻拦?一并锁了!正好抄了这穷家,蚊子腿也是肉!

“娘!”张婶的小儿子铁蛋从屋里哭喊着冲出来,被一个衙役一巴掌扇倒在地,额头磕在石阶上,顿时鲜血直流,哇哇大哭。

“铁蛋!”张婶目眦欲裂,发出绝望的哀嚎,挣扎得更猛烈了,“我跟你们拼了!”

“按住她!”赵彪不耐烦地吼道,目光如同毒蛇般扫向后院角落那个低矮的草棚。几个衙役狞笑着,手持棍棒,朝着草棚步步紧逼!火把的光芒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巨大而扭曲,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

草棚角落的杂物堆下,林挽月蜷缩成一团,浑身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完了!躲不掉了!这些如狼似虎的衙役,不会听任何解释!等待她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命运!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刹那,胸口处那紧贴肌肤的枯黄葫芦,猛地传来一股前所未有的、滚烫的悸动!那悸动如此强烈,如此急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挣扎、呐喊!

林挽月混沌的意识被这剧烈的悸动猛地一刺!几乎是本能地,她将最后一丝残存的精神力,不顾一切地沉入葫芦!

嗡——!

意识瞬间被拉入那片灰雾缭绕的空间!

眼前的一幕,让她的精神体(意识)如同被雷霆击中,瞬间僵滞!

那片深沉如墨玉粉末的息壤之上——昨日她小心翼翼送入的那几粒干瘪凡种,其中一粒豆种的位置,竟赫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点极其微弱、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蓬勃生机的翠绿嫩芽,正顽强地从那道裂缝中探出头来!

那嫩芽是如此微小,如同初生的精灵,脆弱得仿佛一口气就能吹散。但它散发出的气息,却纯粹、清新、充满了最原始的生命力量!这股力量,与石槽中灵液的清冽不同,它是活的!是生长的!是破土而出的不屈意志!

就在林挽月的“目光”锁定那点翠绿的刹那——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沛然莫御的暖流,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骤然喷发,顺着她与葫芦的精神联系,从葫芦内部,从那一星点翠绿嫩芽之上,汹涌澎湃地倒灌而入!瞬间冲垮了她肉身的藩篱!

“呃啊——!”

草棚角落的杂物堆猛地炸开!林挽月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如同雏凤初啼般的清越痛哼!她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力量从地上硬生生“拔”了起来,踉跄着站直了身体!

外面正准备破门而入的衙役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脚步一顿。

草帘被林挽月无意中带起的劲风掀开一道缝隙。摇曳的火光瞬间照亮了草棚内那个纤细的身影!

她依旧穿着那身破旧宽大的女衫,裹着沾满草屑的蓝布头巾,脸上涂着泥灰。然而,就在她站直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属于凡俗的气息,如同初春解冻的山洪,猛地从她体内爆发开来!

嗡!

空气似乎都为之凝滞了一瞬!靠近草棚的几个衙役首当其冲,只觉得一股柔和却沛然的力量迎面撞来!如同被无形的巨浪拍中,他们惊叫着踉跄后退,手中的棍棒“哐当”掉地!连举着的火把都剧烈摇晃,火星四溅!

离得稍远的赵彪和王二媳妇等人,只觉得一股清新到极致、仿佛能涤荡灵魂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冲散了院内的污浊和血腥!所有人,包括正在挣扎哭喊的张婶和铁蛋,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动作和声音戛然而止!目光齐刷刷地、带着极致的惊愕和茫然,死死钉在了那个从草棚阴影中踉跄走出的身影上!

林挽月自己也被体内这股突如其来的、汹涌澎湃的力量惊呆了!这力量是如此陌生,如此浩瀚!它冲刷着她的四肢百骸,滋养着每一寸筋骨血肉!之前精神透支的剧痛和虚弱感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充盈和……强大感!

仿佛脱胎换骨!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那只沾满泥灰、曾被王二媳妇嘲讽“细皮嫩肉”的手,此刻在众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这股力量太过庞大、太过陌生,如同稚子挥舞巨锤,她根本无法掌控!

丝丝缕缕肉眼难以察觉、却让空气都微微扭曲的翠绿色光晕,正不受控制地从她指尖、甚至从她周身毛孔中逸散出来!带着那点翠绿嫩芽特有的、纯粹而蓬勃的生命气息!

“妖……妖法!是妖法!她现形了!”王二媳妇第一个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指着林挽月,脸上充满了恐惧和怨毒,“赵捕头!快!快抓住她!烧死她!”

这声尖叫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凝固的恐惧!

“妖女!果然是妖女!”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放箭!快放箭!” 赵彪也被那逸散的翠绿光晕和扑面而来的生命威压惊得头皮发麻,但他眼中贪婪更甚!如此异象!这妖女价值更大!他嘶吼着下令,同时拔出腰刀,凶神恶煞地扑了上来!几个手持简陋猎弓的衙役也手忙脚乱地搭箭!

数支粗糙的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射向林挽月!赵彪的腰刀也带着恶风,劈头砍下!

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

然而,这一次,林挽月的眼中没有了恐惧,只有一片因力量暴涨而带来的、近乎空茫的冰冷!身体的本能,在那股沛然力量的驱动下,做出了超越她意识反应的动作!

她甚至没有看清自己的动作!只觉得身体一轻,脚下仿佛踩着无形的风!那几支射向她的箭矢,在她眼中陡然变得缓慢无比!她只是微微侧身、偏头,箭矢便擦着她的发梢、衣角,笃笃笃地钉在了身后的草棚木柱上!深深入木!

同时,她那只不受控制颤抖着、逸散着翠绿光晕的手,如同鬼魅般抬起,迎着赵彪劈砍下来的腰刀,屈指一弹!

“铛——!!!”

一声如同古钟轰鸣般的金铁交击巨响,猛然炸开!

赵彪只觉得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从刀身传来!虎口瞬间撕裂,鲜血迸溅!那柄精铁打造的腰刀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刀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弯曲、变形!最后“咔嚓”一声,从中断裂!半截刀身旋转着飞了出去,深深插入泥地!

而赵彪本人,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正面撞中,魁梧的身体离地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重重砸在院墙之上,震得土坯墙簌簌落灰!他瘫软在地,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看着自己鲜血淋漓、扭曲变形的手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所有衙役如同被施了石化术,保持着扑击、张弓、举棍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的狞笑彻底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看着那个站在草棚前、浑身逸散着微弱翠绿光晕的纤细身影,如同看着从九幽爬出来的魔神!

王二媳妇的尖叫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双腿一软,一股腥臊的液体顺着裤腿流下,瘫坐在地,筛糠般抖成一团。

被按在地上的张婶也忘记了挣扎,呆呆地看着林挽月,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撼和……一丝陌生的敬畏。

林挽月缓缓放下那只弹断了钢刀的手。指尖的翠绿光晕缓缓收敛。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这双依旧沾着泥灰、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手。体内那股汹涌的力量并未消失,只是随着她心念微动,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蛰伏于血肉深处,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感。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院内如同泥塑木雕的众人。那目光,不再是怯懦、惊惶,而是一种初掌力量后的冰冷、漠然,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茫然。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瘫软在地、如同死狗般的赵彪身上,又扫过吓尿裤子的王二媳妇,最后落在被按在地上、额头流血、满脸泪痕的小铁蛋和被衙役死死压着的张婶身上。

一丝冰冷的杀意,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升起。

这股力量……能轻易碾碎这些蝼蚁!

就在杀意即将占据理智的刹那——

“呜哇——!娘——!”小铁蛋撕心裂肺的哭声猛地响起,如同尖针刺破了凝固的恐惧。

林挽月心头猛地一颤!那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她看向张婶。张婶也正看着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陌生,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丝微弱的、属于昨日那个收留她的朴实农妇的关切。

不能……不能在这里杀人!更不能牵连张婶一家!

这个念头瞬间压倒了所有。此地不宜久留!必须立刻离开!

林挽月不再看任何人。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张婶和小铁蛋,仿佛要将这份短暂的庇护之恩刻入心底。然后,她猛地转身!

体内那股蛰伏的力量再次涌动!她没有奔跑,而是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

嗖——!

在所有人惊恐欲绝的目光中,她那纤细的身影如同失去了重量,又如同被无形的风托起,轻盈地拔地而起!宽大的粗布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裹着头巾的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模糊的弧线,如同暗夜中掠过的幽灵,瞬间就越过了低矮的院墙,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中!

只留下院内一地狼藉,和一群被彻底吓破了胆、如同泥塑般僵立原地的衙役、村民。

还有瘫坐在自己尿液里、眼神空洞、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王二媳妇。

夜风呜咽,吹拂着破碎的院门,发出吱呀的呻吟。火把的光摇曳不定,将院墙上那个如同鬼魅般消失的身影,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目击者的灵魂深处。

妖女?神仙?抑或是……别的什么?

无人知晓。但清水村这一夜发生的一切,注定将如同野火般,迅速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