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到华清大学那熟悉而又略显陈旧的宿舍,任正浠并未多做停留。他迅速整理好那些关于股市的繁琐资料,每一页都凝聚着他的心血与对未来的预判。随后,他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前往粤省的漫长旅程,心中满是对未知挑战的期待与不安。

袁文聪,这位性格直爽、行事果断的朋友,早已在他归家的次日便迫不及待地返回了粤省,向他的商界大佬父亲袁卫国寻求资金支持。

七月的蝉鸣穿透绿皮车窗的铁皮,任正浠望着玻璃上蜿蜒的水渍划出经纬线。餐车推过时轮轴发出刺耳的轧轧声,汗湿的衬衫黏住人造革座椅,二十八小时的旅程让他的瞳孔里都沁着铁轨的锈色。当"花城站"三个魏碑体红字掠过眼帘时,他忽然想起昨夜在硬座车厢做的那个梦——成捆的股票认购证化作白鹭,扑棱棱掠过珠江水面。

"醒醒!到站了!"乘务员粗嘎的喊声惊破思绪。

任正浠拎起人造革提包挤下车门,热浪裹着广式腊味的腥甜扑面而来。站前广场人潮如沸粥翻滚,穿圆领汗衫的搬运工扛着蛇皮袋左突右撞,金链汉子腋下的公文包闪着鳄鱼纹的光。他下意识按住裤袋里缝着暗袋的钱包,那里层层包裹着他从父母给的存折里取出来的一万元。

抬眼望见"统一祖国,振兴中华"的鲜红标语悬在站房顶端,任正浠突然记起袁文聪说过的话:"在花城,不看路牌要看人牌。"在这个年代,花城火车站治安之混乱是闻名全国的“重灾区”,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抢劫的新闻可不少。

任正浠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果然瞥见斜后方三个花衬衫正朝这边游移,袖口露出的青蝎刺青让他喉头发紧。

“正浠!这儿!”一声清脆而熟悉的呼喊打破了任正浠的思绪。他转头望去,只见袁文聪正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手臂向他跑来。那一刻,任正浠心中的紧张与不安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久别重逢的喜悦与激动。

两人汇合后,袁文聪迫不及待地拉着任正浠走向路边的一辆奥拓车前。

夏日的阳光泼洒在车身流线上,这辆产自长安的都市贝贝像是镀了层水银,后视镜上绑的红绸带随风拂动,恍若九十年代经济狂潮中一抹跳跃的焰火。

"点啊?够威水嘛?"袁文聪一边抛着车钥匙一边用粤语问道,腕间的雷达表折射出碎钻般的光点。他今天穿了件梦特娇丝光T恤,领口露出半截金链子,活脱脱港产片里的公子哥。

任正浠细细打量着这辆价值三万八千元的"移动豪宅",隔着二十年时光回望,这具九十年代的工业标本此刻却焕发着新生的光泽。车尾贴着"新手驾驶"的贴纸,后窗摆着招财猫摇头晃脑——显然是袁母的手笔。

"你家老爷子当真舍得。"他望着挡风玻璃映出的自己,白衬衫领口已泛起盐霜。袁文聪听了,更加得意了,不过接下来任正浠的一句话就让他愣住了。

“如果是你自己赚的钱买的车,那就更了不起了。”任正浠随口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敬佩与羡慕。

袁文聪听了这话,脸上的得意之色瞬间僵住。他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常态,拉着任正浠坐上了车。

车厢里飘着柠檬味空气清新剂的气息,卡带机正放着张学友的《吻别》。当"等待着别人给幸福的人,往往过得都不怎么幸福"的旋律流淌而出时,袁文聪突然猛踩油门,奥拓车如离弦之箭窜出站前广场。

后视镜里,那几个花衬衫的身影渐渐缩成黑点。任正浠望着窗外飞逝的骑楼,霓虹灯牌上"大哥大专营""寻呼台入网"的字样在烈日下灼灼生辉。报亭橱窗里,《股市动态分析》杂志封面的红色箭头直指云霄。

两个小时后,当"清水电子城"的巨幅招牌闯入视野时,任正浠嗅到了资本原始积累特有的金属气味。村道两侧密布着家庭作坊,穿工装的青年们推着堆满电路板的手推车穿梭如织,空气里飘浮着焊锡的焦香。

车子终于停在一栋水泥厂房前,三层水泥厂房前,二十多个工人正在装卸包装箱。任正浠注意到纸箱上印着"摩托罗拉原装配件"的英文字样,而工人们往货车里码放的成品BP机,背壳却烙着"飞鹰"的汉字商标。

"港商订单都是贴牌货啦。"袁文聪顺着他的目光解释道,"我爸说这叫'借船出海',等攒够技术就搞自主品牌。"

袁文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段时间你就先住在我家吧。”

“方便吗?”任正浠有些担忧地问道。他深知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不想给袁文聪一家带来太多的麻烦。

袁文聪打开了车子的后备箱,从里面拎出任正浠的行李箱笑道:“放心吧,我早就跟我爸妈打过招呼了,他们都没问题。而且让你住旅馆的话,那花费你能撑多少天?”

任正浠听了不禁翻了个白眼,但心中却充满了感激。他知道袁文聪说的是实话,自己现在兜里的每一分钱都无比重要。

穿过轰鸣的流水线车间,任正浠看见女工们戴着防静电手环,指尖在元件板上翻飞如蝶。半自动点胶机规律地吐着银丝,质检员手中的示波器画出绿色的心跳波纹。仓库里堆成山的BP机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像某种正在孵化的金属卵群。

"我们厂月产八万台,每台净利润十五块。"袁文聪比了个手势,"这还不算莞城总厂的产量。"

任正浠默算着数字,心跳陡然加快。这意味着袁家每月进账超百万——在这个"万元户"仍是荣耀的年代,这串数字重如千钧。他忽然理解为何袁父舍得给儿子买奥拓,这铁皮盒子不过是大潮中的一朵浪花。

任正浠跟着袁文聪来到了三楼的家里。一进门,他就看到了客厅里摆着的一套红木家具,显得古朴而典雅。一位妇女正坐在红木桌子前,拿着计算器在那里算着账。她的头发烫成了大波浪状,看起来十分时尚。

“妈,我翻来啦。”袁文聪用粤语对着妇女喊道。原来这位妇女就是袁文聪的母亲李雪琴。

听到声音,李雪琴抬起头,看到了袁文聪和任正浠。她立即站了起来,一边走来一边用夹着粤省口音的普通话说道:“这位就是你说的同学吧?”

袁文聪点了点头介绍道:“妈,他就是任正浠。”说着又转过头跟任正浠介绍道:“正浠,这是我妈。”

“阿姨,您好。”任正浠恭恭敬敬地用粤语打了一声招呼,又说道:“阿姨,这几天打扰你们了。”

李雪琴听到任正浠的话,愣了愣,随即立即笑了。她用粤语说道:“原来你还会说粤语啊。”

任正浠不卑不亢地说道:“在大学期间跟文聪学的,会一点点而已。”

李雪琴听了点了点头,对任正浠的聪明好学表示了赞赏。她招呼任正浠进屋后,便坐在了一张红木茶几前。她给任正浠倒了一杯乌龙茶,茶香四溢,让人心旷神怡。

任正浠以粤省特有的茶桌上的叩指礼右手空拳轻轻敲了敲桌子三下以示感谢。他知道这叩指礼的讲究,长辈或领导倒茶则空拳轻敲桌面三下,平辈倒茶则食指与中指并拢轻敲三下,小辈倒茶则食指轻敲三下。他小心翼翼地遵循着这些礼仪,生怕闹出笑话。

李雪琴看到任正浠如此得体大方,心底里暗自赞了一声。她觉得这个小伙子不仅聪明好学,而且十分懂得礼貌和尊重他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正浠啊,来到这就当自己家一样不用客气。”李雪琴对着任正浠说道。她的语气十分亲切和蔼。

接着李雪琴望向一边坐着的袁文聪说道:“我去厨房煮饭给你们吃。”

说完她就站了起来,走进了厨房。任正浠也赶紧站起来说道:“谢谢阿姨,麻烦您了。”李雪琴笑着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客气。

袁文聪打开旁边的一个放着一堆寻呼机的玻璃柜,他拿起一台金色镶边的样机抛给了任正浠:"最新款,能显示天气预报。"

任正浠摩挲着冰凉的金属外壳,记忆中这个月深交所将推出第一个互联网BBS站。此刻掌中的科技宠儿,很快就会变成电子垃圾。

厨房飘来豉油蒸鲈鱼的香气时,防盗门突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袁文聪站了起来说道:“我爸回来了。”任正浠也赶紧站了起来向门口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