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橡树庄园高耸的围墙内,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昔日的鸟语花香被沉闷的劳作声、压抑的交谈和无处不在的消毒水气味取代。幸存者们脸上刻着劫后余生的麻木和对未来的茫然,一种名为“新秩序”的无形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

中央别墅顶层的书房,如今是楚临渊的远程指挥节点。巨大的电子地图覆盖墙壁,绿色光点标注庄园,红色区块显示周边感染者活动,黄色标记代表资源点。周国强将军坐在侧位,腰背笔直如松,但眉宇间笼罩着驱不散的阴霾和深重的疲惫,一支空了的蓝色药剂注射器静静躺在他面前的桌上,像一道耻辱的烙印。赵铁军如同沉默的雕像,矗立在楚临渊身后阴影中,脖子上的金属项圈在惨白灯光下泛着冷光。

楚临渊背对两人,凝视着地图上的庄园光点。他刚从“方舟”基地远程接入,精神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眼神却已淬炼回惯有的冰寒。

“效率低下。”楚临渊的声音打破沉寂,没有回头,“物资清点滞后三天,西墙防御轮岗出现两小时空档,幸存者精神状态监测数据缺失47%。周将军,这就是整合后的‘秩序’?”

周国强放在膝上的手骤然握紧,指节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如砾石摩擦:“人心不稳,需要时间适应新的…规则。委员会成员多是平民,缺乏管理经验。”

“末日法则,经验是累赘,服从是氧气。”楚临渊缓缓转身,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冰冷地扫过周国强和赵铁军,“既然委员会是摆设,那就用更直接的方式注入效率。”

他调出那份提交的幸存者名单——18-45岁,健康者。

“筛选体能A级、无重大病史、且有直系亲属在庄园内者。”楚临渊的手指在虚拟名单上精准划过,“首批,三十人。组建‘新秩序卫队’。”

“卫队?”周国强眉头紧锁,“我们需要人手加固工事、恢复生产,不是…”

“他们是秩序的獠牙,也是‘忠诚’的活体广告。”楚临渊打断,眼神锐利如冰锥,“赵铁军,通知名单人员,即刻到中央广场集合。带上…他们的家眷。”

中央广场,干涸的喷泉池旁。三十名被点名的男女青壮忐忑站立,身边依偎着同样惶恐的父母、伴侣或幼小的孩子。疤脸带着原守卫持枪警戒,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楚临渊立于临时高台,周国强、赵铁军分立两侧。他手中托盘上,三十支冰蓝色药剂排列整齐,散发着妖异的光泽。

“你们被选中。”楚临渊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冰冷地扩散,毫无波澜,“成为‘新秩序卫队’基石。这意味着,你们与家人,将优先获得生存的基石——病毒抑制剂。”

人群骚动,恐惧与渴望在眼中激烈碰撞。

“然而,”楚临渊话锋陡转,冷冽如刀,“忠诚,是新世界的货币。它需要…质押。”他举起一支药剂,冰蓝液体在阳光下流转。

“质押的方式很简单。此刻,在至亲的注视下,注射它。它将保护你,亦在你血脉中,刻下‘忠诚’的烙印。”

死寂降临,连孩子的抽噎都压低了。

“当然,你们有权拒绝。”楚临渊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惊恐的脸,“拒绝者,及其血亲,即刻移出核心圈,抑制剂配给…终止。”

赤裸裸的绑架!以骨肉至亲为质!

“你…你这是逼我们去死!”一个体格魁梧、名叫王虎的男人吼道,他紧紧攥着身边一个七八岁、吓得浑身发抖男孩的小手。“爸爸…”男孩带着哭腔的呼唤微弱却清晰。

楚临渊的目光落在男孩因恐惧而煞白的小脸上,如同俯视尘埃。但就在这一刹那,程岩背上玲玲昏迷的苍白小脸,与他记忆深处强化玻璃后那张无声哭泣的面容,毫无征兆地重叠闪现!虽然仅一瞬,却让他即将出口的冰冷裁决,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

“逼?”楚临渊的声音依旧冰寒,但语速似乎微妙地慢了一拍,“这是选择。选择为血脉争一线生机,或…选择携他们共赴黄泉。” 他的目光移开男孩,重新冻结,“现在,注射开始。王虎,你带头。”

王虎面无人色,看着儿子惊恐的泪眼,又看向那托盘上如同恶魔契约的蓝光。最终,在生存的绝壁前,他颤抖地伸出手…

一场残酷的“忠诚仪式”在压抑中推进。三十名卫队成员,在至亲或悲戚、或麻木、或恐惧的注视下,依次接受了注射。反应各异,但无人幸免于痛苦——剧烈的头痛、扭曲的幻视、短暂的肢体失控…广场上回荡着压抑的呻吟与孩童的哭泣。周国强紧抿双唇,指甲深陷掌心。赵铁军眼神复杂,项圈下的皮肤隐隐刺痛。

楚临渊冷静记录着每个人的反应数据。当最后一人注射完毕,他再次开口:

“很好。你们证明了初步价值。卫队由赵铁军直接统辖,负责核心区防卫及…秩序维护。”他看向赵铁军,“分发装备和抑制剂手册。告知他们,每48小时,需至指定点注射维持‘忠诚’。”

赵铁军沉默领命。

“至于你们,”楚临渊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家属,“你们的命脉,系于亲人的‘忠诚’之上。任何背叛,株连血亲。新世界的规则,简单而公平。”

冷酷的话语如同冰锥刺入骨髓。无形的枷锁,通过药剂与血脉的双重锁链,牢牢铐住了这三十个家庭,也勒紧了整个庄园的咽喉。

橡树庄园外围,密林深处:

距离庄园西墙约一公里,一处隐蔽的岩缝内,程岩小队如受伤的野兽般蛰伏。气氛凝重如铅。程岩脸色铁青,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紧握着一个微型数据存储器——赵铁军以巨大风险传递出的火种!

“头儿,里面…是啥?”外号“石头”的队员声音干涩。

程岩沉默,将存储器接入一台依靠太阳能运行的加固平板。屏幕亮起,输入密码。一段令人窒息的影像开始播放:

画面1: (偷拍视角) 幽暗的地下实验室。楚临渊(特征明显)正冷静地将一支深紫色液体注入被束缚的感染者(快递员小张早期变异体)颈部。

画面2: (监控片段) 同一感染者(已恐怖异化,肌肉虬结紫黑)在强化舱内疯狂撞击舱壁,发出非人咆哮!舱壁布满裂痕!

画面3: (实验记录仪) 楚临渊冷漠下令,机械臂激光刀精准切除感染者一截手指!画面清晰捕捉到感染者扭曲的痛苦!

画面4:(隐蔽拍摄) 楚临渊将蓝色药剂递给面色沉重的周国强将军,将军在无形压力下注射,随后经历明显痛苦反应!

画面5: (设计图纸) 金属项圈内部结构爆炸图!清晰标注:神经毒素囊、微型高爆炸药、生物信号监控模块!名称:“枷锁-I型忠诚保障装置”。

画面6:(实验日志摘要) 冰冷记录“志愿者”注射抑制剂后的副作用数据,以及“优化神经抑制配比以增强控制稳定性”的注释。

视频结束,岩缝内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死寂。玲玲在角落草堆上昏睡,苍白的小脸在阴影中格外刺眼。

“操他妈的疯子!魔鬼!”石头一拳砸在岩壁上,目眦欲裂,“他把人当牲口!当实验品!还给人套炸弹项圈!”

“周将军…他…”另一队员声音发颤。

“他不是救世主,”程岩的声音嘶哑冰冷,压抑着滔天怒火,“他是穿着白大褂的撒旦!用病毒和恐惧打造奴隶营!周将军…已是囚徒。”

他看着玲玲沉睡的小脸,无数惨死的面孔在脑中翻腾。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沸腾的恨意。“赵铁军赌命送出这些,说明庄园里还有火种!不能蛮干。楚临渊的老巢是铁桶,他手里还有那些…怪物。”

“那咋办?看着他吸干橡树庄园的血?”石头急道。

“当然不!”程岩眼神锐利如淬火钢刀,“我们需要盟友!需要让更多人看清这恶魔的真面目!需要…找到他的死穴!”

他拿出一个保养精良的老式军用无线电,旋钮转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还记得消防局找到的那个加密频段呼号吗?‘磐石堡垒’。信号源在西北鹰愁涧。能用这种呼号还保持静默的,不是善茬。”

程岩熟练地调整频率,手指沉稳有力:“这是唯一的火种。把证据发出去,撕开楚临渊的画皮,寻求联手。橡树庄园的人…等不起。” 他看了一眼玲玲,“还有无数个玲玲,等着救赎。”

加密的电波承载着沉重的罪证与微茫的希望,穿透密林的阴影,射向西北险峻的群山。

橡树庄园,指挥中心:

楚临渊立于监控墙前,屏幕分割显示庄园动态:赵铁军正生疏地指挥新卫队操练;幸存者在疤脸监督下搬运沙袋加固围墙;物资点排着长队,气氛沉闷。

周国强闭目,眉头紧锁如刀刻。手臂注射点的隐痛是冰冷的提醒。

突然,一个屏幕亮起刺眼红光!定位:西区D7棚户区!

“警告:D7区域检测到群体情绪指数突破警戒阈值!冲突风险极高!”系统警报尖鸣。

画面放大:数十名幸存者围拢,群情激愤。中心,一个中年妇女(刘婶)死死抱着一个约十岁、脸色潮红、剧烈咳嗽的小男孩(小杰),哭天抢地。周围有人厉声指责,有人面露不忍。

“原因?”楚临渊冷声问。

负责该区的卫队成员(王虎)声音从通讯器传来,紧张变形:“报…告!刘婶儿子小杰,高烧不退,咳血…像…像感染前期!大家怕…怕他变异!要求…要求把他们母子赶出隔离区!” 隔离区外,即是死地。

画面中,刘婶哭嚎:“不是感染!是肺炎!求求你们!别赶我们走啊!” 小杰蜷缩在母亲怀里,咳得撕心裂肺,小脸憋得青紫。

人群推搡,有人高喊“为了大家!”,有人别过脸。王虎和两名卫队成员努力阻拦,显得力不从心。

周国强猛地睁眼,看向屏幕,眼中痛楚与枷锁的无奈激烈交织,最终化为沉默。

楚临渊面无表情。小杰痛苦的咳喘声清晰刺耳。这声音,诡异地与记忆中观察舱心电监护仪的断续警报、玲玲昏迷中无意识的嘤咛交织。一股冰冷的烦躁升腾,混杂着对“弱小拖累”的厌弃。更深层,似乎还有一种…对重现“失败”场景的本能回避?

“清除隐患。”楚临渊的声音毫无温度,如同处理废弃样本,“王虎,执行条例。疑似感染者及密切接触者,立即移出核心区隔离。抗命者,视为威胁,清除。”

命令下达,如同死刑判决。屏幕中,刘婶的哭嚎陡然凄厉绝望!王虎脸色惨白如纸,看着哭泣的母子,又瞥见同伴手中冰冷的枪,眼神剧烈挣扎。他项圈下的皮肤灼痛感更甚。

“赵铁军,”楚临渊不再看屏幕,仿佛那是无关数据流,“你去督办。确保…秩序森严。” 他刻意咬重最后两字。

赵铁军身体一僵,喉结滚动,最终低哑应道:“是。” 转身走向门口,步伐沉重如灌铅。

就在赵铁军即将踏出门槛的瞬间,楚临渊的目光无意间掠过另一个监控分屏——那是程岩小队消失方向的林区边缘。画面空寂,但那个方向,玲玲苍白的小脸影像仿佛幽灵般残留。

楚临渊的指尖在冰冷的控制台边缘,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他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冰寒,但语速快了一丝:

“等等。”

赵铁军顿步,回头。

“给那孩子…一支标准抑制剂。”楚临渊仍未回头,目光定格在空荡的林区画面上,“告诉那妇人,这是‘秩序’的施舍。隔离期内,未变异,视其表现…再议。”

这突兀的“仁慈”,让周国强愕然抬眼。赵铁军更是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向楚临渊冰冷的背影。

楚临渊不作解释,只挥了挥手。赵铁军带着满腹惊疑匆匆离去。主屏幕上,D7区的混乱因赵铁军的介入和那支递出的蓝色药剂,暂时变成了惊愕与一丝死灰复燃的渺茫希望。然而楚临渊的眼底,依旧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这瞬间的“网开一面”,究竟是冰封心湖下人性微光的偶然折射,还是更精妙冷酷的操控算计?或许连他自己,也正迷失在这混沌的答案里。

橡树庄园的枷锁在血腥中收紧,但阴影中的眼睛与反抗的火星已悄然点燃。楚临渊心中的冰层之下,那道细微的裂痕,在一次次“麻烦”的撞击下,正无声地蔓延。西北的崇山峻岭间,一道承载着真相与求生呼喊的加密电波,正顽强地刺破末日的死寂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