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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被轻轻推开。
“暖暖......”
宋知暖恍惚以为自己痛出了幻觉。
她艰难地偏过头,逆着光看见母亲王氏和弟弟站在门口。
那一刻,酸涩与委屈不受控制地涌上鼻尖。
自她病后,娘家便来得稀疏,每次也都是匆匆一面。她强撑着想要坐起,下意识地拉扯被褥,试图掩盖身上最狰狞的溃烂处。
“娘......”她声音哽咽。
王氏快步上前,她看着宋知暖的脸,目光触及那些流着黄脓的疮疤时,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血色褪尽,眼底闪过嫌恶。
但她很快掩饰过去。
“我的儿,你怎么......怎么病成这副模样了?”王氏坐在床边,想握她的手,视线落在她手背的脓疮上,手指蜷缩了一下,最终只虚虚地拍了拍被角。
这躲避,像一根针,刺破了宋知暖心中刚刚升起的暖意。
“娘,我没事......”她垂下眼,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眼底的狼狈。
“唉,怎会没事?”王氏叹了口气,开始絮絮叨叨,“姑爷为你,可是把心都操碎了。你是没看见,他在外为你祈福求药,吃了多少苦头!整个京城谁不赞他情深义重?暖暖,你可得知足,要体谅他,万万不能任性,寒了姑爷的心啊。”
宋知暖心头一冷,体谅?寒心?
王氏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压低了声音:“娘听说,你前几日还惹得那位怜棠姑娘不快了?不是娘说你,她如今住在府里,姑爷看重她,你便是忍让几分又何妨?一切以你的身子为重,等你病好了......”
“母亲,”宋知暖打断她,“您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王氏脸色 微僵,随即又堆起笑:“瞧你说的,娘自然是来看你的。”
她目光闪烁,避开宋知暖的视线,“你弟弟也惦记着你呢,就是他如今在衙门里当差,忙得脱不开身......哦,对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从食盒里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支品相极佳的人参。
“这是姑爷前儿个特意送来的,说是千年的老参,最是补气养血!他心里终究是记挂着你的。”
王氏将人参捧到她面前,语气急切,“娘这就让人去熬了,你趁热喝下,身子定能好些。”
贺冀遇送来的千年老参?
宋知暖心底警铃大作。
他此刻恨不得她旧皮速速烂透,怎会好心送这等大补之物?
“娘,我虚不受补,这参......”她试图推拒。
“胡说!”王氏脸色一沉,“这是姑爷的心意,也是为娘的一片心!你看看你这副样子,再不补补,怎么熬得过去?”
她说着,眼眶竟红了起来,“你就听娘一次,喝了它,好不好?就算是为了让娘安心......”
宋知暖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她想起弟弟宋知廉的前程,想起娘家近年来仰仗贺冀遇的打点......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
他们或许不知道换皮的真相,但他们一定被贺冀遇许诺了什么,或者,他们选择了相信那个“情深义重”的女婿,而不是她这个已经沦为累赘、形容可怖的女儿。
“好......我喝。”
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王氏大喜亲自端着碗,送到她唇边,眼神紧紧盯着她。
参汤浓重的药味里裹挟着异样腥气。
王氏强硬的灌进嘴里,汤汁从顺着喉咙滑下,带着一股蛮横的燥热,瞬间涌向四肢百骸。
原本只是溃烂疼痛的脓疮,仿佛被投入了熊熊烈火,每一寸皮肤都像是在被灼烧、撕裂。
难以忍受的剧痛和钻心的奇痒同时爆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数倍。
她控制不住地去抓挠,指甲所过之处,脓血横流,腐肉脱落,甚至露出了底下鲜红的嫩肉,而即便是新露出的皮肉,也迅速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开始发痒、溃烂。
恶臭更加浓郁,几乎令人窒息。
她蜷缩在床榻上,浑身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窗外,隐约传来母亲王氏带着笑意的声音,正在同贺冀遇派来的管事说话:“......劳烦回禀姑爷,参汤已经服下了......暖暖她......很是感念姑爷的心意......哦,对了,知廉那孩子的事,还请姑爷多费心......”
声音渐渐远去。
宋知暖眼泪却顺着眼角滑落,混入脓血之中。
这个补药,会皮肤加速溃烂,加速她的死亡......
只为让她这颗“药引”更快地成熟,更方便他们剥离!
而她最亲的母亲,亲手将这碗毒药,灌入了她的口中!
原来,从始至终,她都是孤身一人。
亲情、爱情,皆是虚妄。
也好。
从此,世间再无宋知暖。
只剩下一具,从地狱爬回的琉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