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就在琼花即将坠入无尽黑暗的那一刻,一道清冷的声音如天籁般在她耳边响起:“静心凝神,不可慌乱。”那声音低沉而清冽,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威严,仿佛穿透了她混乱的意识,直击她的心底。与此同时,一股浩瀚的灵力如清泉般流淌进她的身体中,顺着她的经脉缓缓流动,将她体内狂暴的灵力一一抚平。她经脉中那股灼烧般的剧痛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而舒适的感觉,仿佛春日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

她胸口那压得她几乎窒息的巨石被移开了,她的呼吸也逐渐平稳,她耳边的嗡鸣声也消失不见了,琼花感到自己仿佛从一片混沌中被拉出来了。

原来,一只修长而温暖的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头,那手掌中浩瀚的灵力源源不断的涌入她的体内。

她睁开眼,视线已经变得清明,发现自己依旧盘膝坐在星河之畔,周围星光依旧璀璨,稍稍动了一下酸涩的脖颈,便看到青冥上神正站在她身旁,神情淡然,目光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关切。他的手掌依旧按在她的肩头,灵力仍旧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体内,将她紊乱的灵力彻底平息下去。

“修炼需循序渐进,不可急功近利。”青冥上神收回手,淡淡说道。他的声音如清泉般流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温柔。

琼花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那温暖如同春日里的第一缕阳光,暖暖地洒在她的心田上。她的胸口仿佛被一股暖流包裹,连呼吸都变得轻柔而舒缓。她低声道谢:“多谢上神相助,琼花谨记教诲。”

青冥上神微微颔首,随后便转身离去,白衣胜雪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星河的尽头。

琼花怔怔地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白色身影,心口突然泛起一阵滚烫的悸动。他衣袂翻飞间洒落的星辉还萦绕在她周围,带着清冷的雪松香气——那是他方才靠近时留下的气息。她无意识地按住自己仍在发烫的肩头,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手掌的温度,像烙印般灼烧着她的肌肤。

“他竟毫不犹豫地耗费灵力救我...”这个认知让琼花呼吸一滞。天界谁人不知青冥上神最厌烦修炼不专之人?可方才他非但没有斥责,反而...她突然咬住下唇,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琼花想到他那双向来淡漠的眼睛里,分明闪过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温度。

琼花忽然抬手捂住发烫的脸颊。一个荒唐的念头在她心底疯长:这样清冷自持的上神,为何独独对她施以援手?是不是...是不是在他眼里,自己终究是特别的?这个想法让她心跳如擂鼓,连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

星河的光芒洒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琼花望着地上与自己形影相吊的影子,突然轻轻笑了。她拢了拢被汗水浸湿的衣袖,上面还沾着几缕他留下的灵力残光,像星子般在她袖间闪烁。

“原来上神的灵力...”她将衣袖贴近心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是暖的。”

琼花的脸颊滚烫,唇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她的心中像喝了蜜一样甜,仿佛连周围的星光都变得更加璀璨。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更加努力修炼,或许有一天,她能够站在他的身旁,与他一同俯瞰星河,一同论道修炼。

自那日起,琼花的修炼突然有了方向。每当灵力运转到肩胛处——那是他曾触碰的位置——她都会不自觉地放慢周天,仿佛这样就能让那抹温度停留得更久些。星河畔的晨露未晞时,总能看到她对着水面反复练习术法的身影;月华满庭的深夜,她仍捧着古籍在灯下研读,直到烛泪堆满铜台。

她开始精心计算每一次“偶遇”:在他必经的云桥上“不慎”掉落绣着琼花的丝帕;在他常去的藏书阁“恰好”翻阅他批注过的典籍;甚至偷偷记下他巡视星河的时辰,只为隔着云海远远望一眼那道白色身影。每次相见,她都会特意换上新的发簪——第一日是星子状的,第二日换成流云纹,第三日又变成含露的琼花...每一支都藏着说不出口的期待。

“再精进些……”练剑时虎口震裂的血珠滴在裙裾上,她只是随手抹去。那些疼痛与疲惫,在想到他可能投来的一瞥时,都化作了心底最甜的蜜。有时对着水镜练习时,她的嘴角会不自觉的挂上微笑,因为她总会在转身的瞬间恍惚看见他站在光影交界处,用那日月同辉般的眼神望着自己——当然,这只是太过思念产生的幻影。

琼花掌心突然传来刺痛,低头见自己因为惊见青冥上神太过激动,手指在掌心扎出血丝,她脑海中闪过模糊的画面,两千年前青冥去玉清山看她,他为她带来东珠簪钗时,她故意让钗尾划破手心,那时,她掌心一丝鲜血蔓延。

“疼么?”彼时少年神君捏着她染血的手心,眉间全是焦急,“姑母说过,你我是要……”

记忆突然被瑶池寒雾切断。琼花恍惚看见母后执镜而立,镜中映出她惨白的脸:“青冥早就不认这门亲了……两千年前他父母陨落那夜……”母后的金护甲突然掐进她肩头,“但若你能让他重燃旧情……”

琼花猛然回神,又好似看到那被三昧真火烧毁的婚书。

琼花站在星河殿的玉阶上,望着远处步履匆匆的青色身影,指尖不自觉地抚上肩头——那里还残留着他灵力时的温度,温暖得像初升的朝阳。

“原来你是表哥……”她轻声自语,唇边漾起甜甜的笑意。云袖中的手悄悄捏紧了母后给她的姻缘绳,细碎星光从指缝间漏出来。

她想起昨日在蟠桃园偷听到仙娥们的私语:“听说青冥上神自两千年前那场变故后,就再没笑过了……”

“没关系,青冥,表哥。”琼花对着清风呢喃,发间新摘的玉簪花簌簌颤动,洒落晶莹的露珠,“我会把那些你失去的笑容……”

她突然踮起脚尖,朝着青冥殿的方向张开双臂,裙摆绽开层层叠叠的月华:“一点一点,全都找回来给你。”

琼花轻轻抚过腰间玉佩——这是她新得的法器,里面封存着一缕他救她时残留的灵力。星河亘古长明,她有的是岁月,等冰雪消融的那天。

琉璃盏中琼浆初凝,蟠桃树上花影正浓。百年一度的百花盛宴如期而至,九重天阙的瑶池仙境此刻铺就万丈云锦。王母娘娘端坐七宝莲台,凤冠上东珠轻颤,指尖所向之处,千瓣金莲自池底逐次绽放,每一片花瓣都托着月露凝成的明珠。

瑶池之畔,三界花神奉诏齐聚。洛阳名品姚黄魏紫低垂花首,恭敬地让出中央尊位;昆仑山巅的雪莲裹挟着凛冽寒雾飘然而至,花瓣上凝结的冰晶折射出七彩光芒;最令人惊异的是那幽冥界永不绽放的彼岸花,此刻竟破例舒展血色花瓣,为这场盛宴平添几分妖冶风华。

十二位霓裳仙子踏云而来,纤纤玉手提着以朝霞织就的花篮,在云端翩翩起舞。她们每洒下一把花瓣,便在空中幻化出万千异象:牡丹花瓣迎风舒展,化作漫天流霞幔帐;昙花瞬息绽放,凝结成晶莹剔透的玉盏;金桂飘洒之处,竟在云端铺就一条香气四溢的霓虹天路。

八荒仙客依照品阶依次入席。太上老君座下的鹤童手捧新炼制的百花丹,丹丸表面流转着七十二种花卉纹样;蓬莱仙岛的散仙们带来会发出清脆笑声的灵芝,每株灵芝都在微微颤动;四海龙王刚刚离开水域,鳞甲上还挂着晶莹的海水露珠,在阳光下闪烁如珍珠。

忽然间,三声云板脆响划破天际。嫦娥仙子广袖轻舒,从月宫招来捣药的玉兔精魄,为众仙分发莹润如玉的月宫霜糖;哪吒三太子脚踏风火轮在席间穿梭,手中火尖枪轻巧地挑着最饱满的蟠桃敬献王母;最令人意外的是平日威严庄重的增长天王,此刻竟卸下沉重铠甲,换上一袭绣满蔷薇的锦绣战袍,英武中平添几分风流。

忽然间万籁俱寂,瑶池平静的水面突然泛起七彩涟漪,层层波纹中似有仙乐隐隐传来。在场众仙不约而同屏息凝神——他们知道,这场百花盛宴最令人期待的“天女献舞”即将开始。

琼花仙子此番献舞,乃是蒙王母娘娘钦点。虽为母女之亲,但在天规森严的瑶池盛宴上,琼花仍以君臣之礼恭领懿旨。当她跪接金册时,发间琼花玉簪与娘娘凤冠上的东珠同时轻颤,这微妙的共鸣引得几位古仙会心一笑——谁不知晓这位最得宠的小公主,是娘娘用天河星辉与三界百花精气孕育的珍宝。

琼花仙子立在百花簇拥的玉台上,四周仙葩随她舞步摇曳生姿——牡丹敛蕊让出主位,金莲绽放吐露芬芳,就连最矜持的昙花也为她提前绽放。台下众仙停杯驻足,太白金星捋须含笑,嫦娥仙子掩唇轻叹,就连向来严肃的托塔天王也不禁微微颔首。瑶池水面上倒映着她翩跹的身影,与万千花瓣一同随波流转,恍若天地间独她这一抹绝色。

瑶池的玉阶上,琼花仙子翩然起舞。她纤足轻点,每一步都踏在星辰轨迹上,百鸟羽织就的霓裳随着她的旋转舒展开来,每片羽毛缀着的星砂在空中划出璀璨光痕,宛如将整条银河披在了身上。当她向后折腰时,腰肢柔软得仿佛没有骨头,水袖抛洒间带起漫天琼花,每一片花瓣都在半空凝成晶莹的小小冰晶轻轻落下。

这支“星河引”她练了整整九十九年。每日破晓前就立在寒玉台上,直到月落星沉。脚尖一次次在玄冰上磨出血痕,染红了整片冰面,第二天结痂处又再裂开。最难的“星陨”动作需要从三丈高空倒坠而下,在离地三寸处骤然停住——为练这个动作,她摔断过七次肋骨,有次险些折了仙骨。但每当疼得蜷缩在云毯上发抖时,她总想着:若他蹙起的眉头因她的舞姿而舒展一分,这些痛楚便都值得。

此刻她发间的青玉步摇正叮咚作响——这是她亲手雕琢的法器,每颗玉珠都用灵力淬炼过,能随她的心意奏出《星辰曲》的曲调。当跳到最精妙的“揽月”动作时,她故意将水袖抛向青冥上神的案几,纷纷扬扬的琼花花瓣飘洒下来,荡起一层柔美的粉雾。

旋转间她偷偷抬眼,却见青冥上神面前的冰玉酒盏纹丝未动,酒液表面凝着一层薄霜。他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轻叩,指节与玉案相击发出清冷的声响——那是在推演天罡星位的节奏。这位执掌三界律法的上神,竟连宴饮时都在推演星辰运转。

当一片琼花落在他案前时,他不过微微蹙眉,袖风轻扫便将花瓣化作一缕青烟。连睫毛都未抬一下。她脚下险些一个踉跄,钻心的疼痛从旧伤处炸开——那是上月练习时因为太过专注而被陨落的小星辰石不慎劈中的地方。但比起心底突然涌上的苦涩,这点疼痛反倒成了慰藉。

一个回身定格时,她却不甘心似的又将水袖抛向他的方向,琼花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他案前,可他只是轻轻拂开了沾染在袖口的花瓣。琼花望着那些被拂开的花瓣,那几瓣琼花,此刻正零落在冰冷的玉案边缘。曾经莹润如玉的花瓣蜷曲起皱,边缘泛起枯黄的焦痕,像是被无形的寒霜灼伤了精魂。

那瓣最完整的琼花斜倚在案几边缘,在青冥上神拂袖的气流中轻轻震颤。花瓣表面凝结着细碎的冰晶,在琉璃宫灯下折射出凄清的光晕,宛如一只被冻僵的玉色蝴蝶,徒劳地抖动着覆霜的薄翼。

琼花的喉间突然就泛起一阵莲心般的清苦。这苦味从舌尖漫到心底,竟比当年在昆仑山误食的千年苦艾还要涩上三分。她下意识抚上心口,那里仿佛有根金线在细细地绞着,每呼吸一次就缠紧一分,疼得连指尖都发颤。

瑶池畔的万千仙家此刻皆屏息凝神,目光紧紧追随着台上那抹翩若惊鸿的身影。

太上老君座下的白鹤童子原本正捧着玉壶斟酒,此刻却浑然不觉琼浆已溢出杯盏,在案几上积成一小汪晶莹的酒潭。他圆睁的杏眼中倒映着琼花仙子旋转时洒落的星砂,竟连师尊轻咳提醒都未曾听见。

司花仙子纤指间的牡丹枝“咔嚓”折断,带着晨露的花苞滚落云毯。这位素来以严苛著称的花神竟忘了仪态,倾身向前喃喃道:“这星河引的第七转步法,连当年霓裳仙子都未能跳得如此圆满……”

东海龙王鎏金般的龙须浸在酒液中犹不自知,覆满鳞片的龙爪随着舞姿节奏,在沉香木案上叩出《星河曲》的古调。每片龙鳞都微微张开,渗出带着海露的清雾,在身周凝成小小的虹桥。

最令人惊异的是端坐主位的百花之主。这位三千年不曾展颜的古仙,此刻竟松开了一直紧握的玉如意。她苍老的手指接住一片飘落的星砂,皱纹间忽然泛起涟漪般的笑意:“上回见到这般灵韵,还是娲皇补天时的祭舞……”

瑶池中的锦鲤纷纷跃出水面,金红的鳞片在空中划出耀眼的弧线。它们溅起的水珠非但未落回池中,反而在半空凝结成无数昙花图腾,随着舞姿变换次第绽放。岸边蟠桃树的枝叶无风自动,熟透的仙桃如雨坠落,却在离地三尺处突然悬停,组成一个巨大的"妙"字。

凌霄殿檐角的三十六对青铜风铃同时自鸣,清越的铃声与琼花发间步摇的玉磬声完美相和。更奇妙的是,这些音波竟在云层上凝成肉眼可见的淡金色纹路,如同天道显化的赞许符文。

当琼花仙子完成最后的“星河归位”式时,满座仙家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托塔李天王的七宝玲珑塔第三层“嗡”地洞开,珍藏千年的金霞冠自行飞出,在琼花头顶洒落万丈霞光;文昌帝君袖中的墨龙笔挣脱束缚,在展开的云锦上挥毫写下“惊鸿绝艳”四个大字,每一笔都蕴含着天道感悟;最令人震惊的是南极仙翁腰间的温养元婴的万年玉髓佩,竟然轻轻飘起,一路顺着舞台方向,轻轻落到琼花的脚边。

瑶池水面忽然升起七彩虹桥,王母娘娘凤冠上的东珠自发亮起璀璨光芒——这是天界对极致艺术的最高礼赞。

当盛宴上的所有仙人都被琼花仙子的曼妙舞姿深深吸引时,青冥上神却神神色如常。他端坐在玉案前,手中的酒杯始终没有举起,杯中的仙酿表面甚至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与其他仙人专注欣赏舞蹈不同,青冥上神的视线几乎没有停留在舞台上。他时而低头查看手中正在推演的星盘,时而望向远处的云海,对眼前精彩的表演显得毫无兴趣。当众仙为琼花仙子一个高难度的旋转动作发出惊叹时,他只是微微抬眼,目光淡漠地扫过舞台,随即又回到自己的思绪中。

最令人诧异的是,当其他仙人的法器都不由自主地对舞蹈产生共鸣时,青冥上神随身佩戴的寒玉剑却发出一声清冷的剑鸣——不是共鸣,而是将过于喧嚣的仙乐尽数斩断的凛冽,将周围欢快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住剑柄,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原本想要靠近献礼的几件法宝都悻悻地退了回去。

在整个表演过程中,青冥上神始终保持着疏离的姿态。他既没有像其他仙人那样鼓掌喝彩,也没有对舞蹈做出任何评价。当琼花仙子谢幕时,众仙都起身致意,唯有他依然静坐如初,仿佛刚才的精彩演出与他毫无关系。

琼花仙子以极其优雅的姿态结束了舞蹈。她微微欠身向众仙行礼,发间的青玉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在空气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她的左手轻轻按在胸前,右手自然垂落,指尖还残留着舞蹈时凝聚的点点星光。华丽的百鸟羽裙摆随着她的静止而慢慢垂落,像是一朵正在闭合的合欢花朵。她光洁的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瑶池的星光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众仙完全沉浸在方才的舞蹈中,久久不能回神。太上老君的拂尘悬在半空中,尘尾还保持着随着舞姿摆动的姿态。东海龙王张着嘴,连胡须上挂着的酒滴都忘了擦拭。向来稳重的南极仙翁手中的茶盏倾斜了都没察觉,茶水正缓缓溢出。

直到琼花仙子的身影消失在舞台后方的云幕中,瑶池畔才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嫦娥仙子的玉兔突然从她怀中跳出来,叼着一支新鲜的月桂枝飞快地追向舞台后方。托塔李天王的宝塔中又自动飞出几件珍藏的法宝,似乎想要献给舞者,却只能在空荡荡的舞台周围徒劳地盘旋。最令人惊讶的是百花之主,她手中的玉如意不知何时已经断成两截——原来是她看得太过入神,不自觉地用力过度所致。

整个瑶池畔都还弥漫着方才舞蹈带来的震撼氛围,众仙三三两两地低声赞叹,回味着每一个精彩绝伦的舞姿。这场表演的余韵,恐怕要在天界流传很久很久。

此时,琼花仙子手捧琉璃酒盏缓步走向青冥上神,盏中琼浆泛着淡淡的金芒,那是她特意为青冥上神酿造的琼花酿。那酒液中沉浮的十二片金莲蕊,每一片都浸染着她的心血——每月朔日,她都要以银针刺破指尖,将三滴精血滴入莲心,如此持续百年方成。

这琼花酿的酿造过程,堪称天界最苦的修行。每日寅时,当瑶池畔的露珠将凝未凝之际,她必跪在寒玉台上,以灵力引导最纯净的晨露入盏。九百个日夜,她随着月相盈亏往返于月宫各处:朔月时需将酒瓮藏入广寒宫后的玄冰洞,望月时又要亲自捧回月桂树下重新埋好。她的手腕内侧至今留着数道淡金色的伤痕,那是被月桂枝上尖刺所伤,仙体难愈的印记。

最令人动容的是去年太阴星轨偏移之时。整整三十日,月宫陷入罕见永夜。巡天天兵们都说,曾见琼花仙子化作一座冰雕,却仍死死环抱着那坛酒。她发梢结满冰凌,眉心一点本命精血所化的金芒始终不灭,在永夜中如豆灯火般守护着酒瓮。直到某夜一道青色剑光划破长空——据说是青冥上神巡经此地时,随手斩开了笼罩月宫的阴霾。

此刻,她捧着这盏凝聚千年心血的琼花酿,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酒液中的金砂随着她的轻颤微微晃动,每一粒都是她千年修行的见证。她缓步走至青冥上神案前,纤长的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她将酒盏轻轻置于案上,指尖在盏沿停留了一瞬,似有不舍。而后退后半步,双手交叠于身前,手腕内侧淡金色的伤痕在袖口若隐若现。

“上神,”她声音轻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冀,“小仙新酿的琼花酿,斗胆请上神一品。”

说话时,她微微抬眸,目光却只敢落在上神衣袍的云纹处。脸颊泛起浅浅的绯色,如同她发间那支琼花簪上初绽的花苞。捧着酒盏太久,她的指尖还残留着琼浆的凉意,此刻却因紧张而隐隐发烫。

青冥上神抬眼的瞬间,她看清了他眸中映出的自己——簪珥斜垂,香汗涔涔。可那目光就像掠过一片云,一丝涟漪也未激起。“本座不喜饮酒。”他起身时,带起的微风掀翻了她精心挑选的翡翠酒盏,琼浆泼洒在白玉地面上,绽开一朵枯萎的花。

“想来是……我酿得不够好。”琼花蹲下身去拾碎片,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一片锋利的碎玉割破指尖,那点殷红很快被酒液晕开,就像她那些说不出口的心思,终究消融在满殿馨香里。

琼花仙子近来总是反复梦见同一片雪原。

梦中,她在雪原上踉跄奔跑,寒风如刀,割得她遍体鳞伤,她的脚踝已经冻得发紫,每一次抬腿都像在生生扯断筋骨。寒风卷着冰刃刮过小腿,肌肤上绽开龇牙咧嘴的血痕,转眼又被冻成血红色的冰碴。每跑一步,她赤裸的双足便会陷入两尺深的积雪,锋利的冰晶瞬间割破她娇嫩的足底。被割裂的伤口渗出金红色的血液,却在接触雪地的刹那凝结成血冰,扯着皮肉撕开新的伤口,她的双脚已经遍布伤痕,有的伤口深可见骨,两只玉足此时皮肉翻卷,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她迈出的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尖锐的疼痛顺着脚掌直窜天灵。可最疼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心口那团淬冰似的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冰刀,划得五脏六腑血肉模糊,疼得她几乎跪倒在地。可她还是拼命地跑,拼命地追,因为前方那一抹白色是她此生最渴望的身影。

雪原上留下一串血色脚印,然而,无论她怎么跑,那道身影始终遥不可及,她不甘心,大声呼喊,但是雪原上的风呼啸而过,卷走她破碎的呼喊声。

她的眼睛始终死死盯着前方那道若隐若现的白色身影,她还是不停地奔跑,哪怕每一步她都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哪怕每一步她都疼的撕心裂肺,可她不敢停下,她怕停下,那抹白色身影就会消失不见。

她任凭脚底传来的剧痛在脑海中呼啸,任凭寒风卷着冰碴割裂她全身的肌肤,任凭锋利的冰晶切断她的乌发,她都不管,她不顾一切的去追,去追。但是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却怎么跑都追不上。

突然脚下一空,她整个人坠入冰湖。冰冷的湖水灌入肺腑,冻结了她的血液,也冻结了她那颗被冰刀扎穿的心。她在水下拼命挣扎,透过冰面看见——青冥上神的身影在雪雾中渐行渐远,漫天大雪无声落下。她留在雪地上的血色脚印也被漫天大雪一一覆盖,终究留不下半点痕迹。

这个梦境总在子夜最静时造访。琼花仙子惊醒的瞬间,仍被困在沉入冰湖的最后一刻——刺骨的湖水从口鼻倒灌而入,像万千冤魂的利爪攫住她的咽喉。她拼命挣扎,却只换来更深的窒息,肺里残存的仙气被一寸寸榨尽,胸腔像被玄铁锁链层层绞紧,疼得连元神都在震颤。

她本能地张大嘴,却只尝到彻骨的寒流顺着气管爬行,所过之处连血脉都冻结成冰。每一次徒劳的喘息都让疼痛变本加厉,仿佛有冰锥在胸腔上凿刻。最可怕的是那份清醒的感知——她能清晰地觉察生命正从指尖处开始消散,她正化为点点荧光,于这世上消散,再也无人能看见她,再也无人能知晓她曾经存在过。

琼花仙子每次醒来后,都会不自觉地大口呼吸,仿佛那掐住她咽喉的利爪刚刚松开了她。

这夜,冰湖的梦魇又一次将琼花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