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市一院急诊科走廊冰冷的灯光,像无数根钢针,刺穿着视网膜。张警官和小刘的呼喊声、医生的叹息声,都仿佛隔着厚重的水幕,模糊而遥远。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在一阵剧烈的摇晃和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中艰难地挣扎回现实。眼前是赵伯那张布满沟壑、写满惊恐和绝望的脸,他粗糙的大手正用力拍打着我的脸颊。

“小俊!小俊!醒醒!你可不能再有事了!”赵伯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眩晕感依旧强烈,但意识总算勉强归位。我发现自己躺在急诊留观区的一张硬板床上,右手臂的剧痛和麻木感更加清晰。陈锐…透析…天价费用…这些冰冷的词汇瞬间塞满脑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小锐…小锐呢?”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在…在里面…”赵伯指着不远处一间拉着帘子的抢救隔间,声音哽咽,“医生…医生在给他做…做第一次透析…张警官…张警官签的字…垫的钱…”

透析!已经开始了吗?那冰冷的机器,已经接管了弟弟的生命?

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再次袭来。我挣扎着下床,双腿虚软得像面条,全靠赵伯搀扶。我们踉跄着走到那隔间的帘子外。帘子没有完全拉严,透过缝隙,能看到里面的景象。

陈锐躺在狭窄的病床上,脸色惨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双眼紧闭。一根粗大的、暗红色的导管,从他的颈部静脉(后来知道是临时置入的透析导管)延伸出来,连接着旁边一台发出低沉嗡鸣的、冰冷的机器。机器上的屏幕闪烁着各种复杂的曲线和数字,几条透明的软管里,暗红色的血液正被缓缓抽出他的身体,流经那台机器,再被输回体内。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只有机器的嗡鸣和陈锐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他像一个被拆解后又勉强组装起来的玩偶,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任由那冰冷的机器循环着他赖以生存的血液。

赵婶瘫坐在隔间外的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手捂着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间漏出,肩膀剧烈地抖动着。陈溪抱着芽芽,蜷缩在更远处的塑料椅上,小小的身体紧紧缩成一团,把脸埋在妹妹的怀里,不敢看那帘子后的景象。芽芽似乎也感受到了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小声地抽噎着。

张警官靠在对面的墙上,脸色苍白,左肩的绷带在深色警服下依旧显眼。他紧抿着嘴唇,眼神死死盯着那台运转的透析机,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警员小刘站在他旁边,脸上也满是沉重。

“张警官…”我嘶哑地开口,巨大的愧疚几乎将我淹没。又是他!又是他在最关键的时刻,用他的肩膀和信用,扛住了那足以压垮我们的致命一击!透析的费用!第一次的钱!

张警官闻声转过头,看到我,眼神里的凝重稍微缓和了一丝,但依旧沉重。“醒了?感觉怎么样?”他走过来,声音低沉沙哑。

“我…没事…”我艰难地摇头,目光无法从帘子后的陈锐身上移开,“钱…多少钱…我…”

“现在不是谈钱的时候!”张警官打断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救命要紧!刑事被害人救助金我已经在加急申请了,但流程需要时间。老疤那伙人非法所得,法院那边也会优先考虑受害人的民事赔偿。这些以后再说!”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我,“陈俊,你现在要做的是两件事:第一,顾好自己的身体,你这手再恶化,就真废了!第二,打起精神来!陈锐需要你!这个家需要你!别垮!”

他的话像鞭子,抽打在我麻木的神经上。是的,不能垮!弟弟还在那冰冷的机器上挣扎,芽芽还需要照顾,赵伯赵婶已经濒临崩溃…这个家,不能再倒下一个人了!

就在这时,隔间的帘子被拉开,一个护士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张单据。“家属!去缴费!第一次透析的费用和置管费、药费,一共三千六百七十五块三毛!”护士的声音公式化,没有温度。

三千六百多!仅仅是一次!张警官毫不犹豫地接过单据,对小刘使了个眼色。小刘立刻拿着单据跑向缴费窗口。

看着小刘跑远的背影,再看看帘子后毫无生气的陈锐,巨大的债务阴影沉沉地压下来,几乎让人窒息。张警官能垫付一次、两次…但他不是银行,他也有他的生活和责任。后续呢?那每周两三次、可能伴随终身的透析费用,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正在缓缓张开巨口。

张警官似乎看穿了我的绝望,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避开右臂),声音压得更低:“别想太多。走一步看一步。先把眼前这关过了。我联系了林静,她…应该也快到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走廊尽头出现了林静的身影。她依旧穿着那件米白色大衣,步履匆匆,脸上带着少见的焦虑。她先是看到了张警官和我,点了点头,目光随即投向那拉着帘子的隔间,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凝重。她没有立刻走过来,而是先走到缴费窗口,低声和小刘交谈了几句,然后拿出钱包。

过了一会儿,小刘拿着缴费凭证回来,对着张警官点了点头。林静这才朝我们走来。她的目光扫过我惨白的脸色和依旧渗血的右手纱布,眉头紧蹙。

“张警官,陈锐的情况…医生怎么说?”她直接问道,声音带着急切。

张警官沉重地复述了医生的诊断:慢性肾衰竭急性加重,必须立刻规律透析,否则生命危险。以及那令人绝望的费用预期。

林静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那份沉重的悲悯更加清晰。她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帘子后那台发出低沉嗡鸣的机器和陈锐瘦小的身影。

“费用…是最大的问题。”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张警官的救助金和未来的赔偿,是远水。透析…等不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这样,陈锐前期最关键、最不稳定的这段时间,透析的费用…我先垫着。” 她的话音刚落,赵婶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又被巨大的羞愧淹没。赵伯也震惊地看着她。

“林太太!这…这不行!我们已经欠您太多了!”赵婶的声音带着哭腔的嘶哑。

“这不是欠。”林静的语气异常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是借。和之前的药钱一样,算我借给你们的。以后有了张警官那边的救助金、赔偿金,或者…等你们缓过气来,再慢慢还。” 她特意强调了“借”字,维护着这个家庭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眼下,救命要紧。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

活着。这个最简单也最奢侈的愿望。林静再次用她冷静而强大的方式,在这万丈深渊的边缘,投下了一根更粗壮的、名为“借”的浮木。它依然无法带我们上岸,但它给了陈锐活下去的可能,给了我们一个喘息、挣扎、寻找出路的时间窗口。这根浮木,价值千金,沉重如山。

“另外…”林静的目光转向我,“你的手,不能再拖了。市二院骨科有个专家,我托人联系了,明天带你过去看看。感染深入肌腱和神经,再耽误下去,就不是功能恢复困难的问题,可能整个手臂都保不住!”

保不住手臂?!这个消息如同另一记重锤!我下意识地看向自己那只被层层包裹、却依旧散发着腐败气息和持续剧痛的右手。废掉已经是最坏的预期,如果连手臂都…巨大的恐惧让我浑身冰冷。

“还有芽芽的救助申请,”林静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资料我帮你们整理补充了一部分。社区那边张警官打过招呼了,他们同意先开个困难情况说明。市儿童医院那边,我也联系了呼吸科的主任,他答应明天下午给芽芽加个号,做一次免费的基础评估和肺功能检查,补开一份权威诊断证明。这些材料齐了,申请成功的概率会大很多。” 她将文件袋递给赵婶。

她像一个精密而高效的指挥官,在最短的时间内,为我们这个濒临崩溃的家庭,在医疗、经济、程序这三个最致命的战场上,同时开辟了几条极其狭窄却真实存在的生路。为陈锐争取到延续生命的可能,为我保住手臂争取最后的机会,为芽芽争取到一个相对稳定的未来保障。

巨大的、混杂着感激、羞愧、无力和一丝微弱希望的复杂情绪,在胸腔里翻江倒海。我们何德何能,承受这样的帮助?那冰冷的八千块玻璃债务尚未偿还,如今又叠加了林静垫付的天价透析费和可能的手术费…这份“借”来的恩情,沉重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却又像黑暗中的氧气,维持着我们活下去的最后一丝气息。

“谢谢…谢谢您…林太太…”赵婶泣不成声,紧紧抓着那个文件袋,如同抓着最后的希望。

林静微微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陈俊,明天上午九点,市二院骨科,别迟到。”她说完,又看了一眼隔间内还在进行透析的陈锐,眼神深处那份沉重的悲悯挥之不去,然后转身离开了,依旧是那从容而决绝的背影。

张警官也因为有紧急公务需要处理(尽管伤未痊愈),叮嘱了我们几句,留下小刘暂时帮忙照应,也匆匆离开了。

急诊大厅的喧嚣似乎被隔绝开来,只剩下我们一家,守着那台维系陈锐生命的冰冷机器。机器的嗡鸣声,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陈锐的第一次透析持续了四个多小时。当机器停止嗡鸣,护士拔掉导管,用纱布按压住他颈部的伤口时,他依旧在昏睡,但脸色似乎有了一点点难以察觉的、极其微弱的变化——那死灰般的青白中,似乎透出了一丝极其淡薄的生气?也许是错觉。

他被推回了留观区。医生说,第一次透析后,他体内的毒素被清除了一部分,但身体会非常虚弱,需要密切观察,并且必须尽快安排下一次透析(通常隔一天就需要)。费用…林静垫付的,已经包含了接下来几次的预存。

我们无法在医院久留,芽芽需要相对稳定的环境,工棚里也还有微薄的家当。在确认陈锐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张警官安排小刘开车将我们送回了那个冰冷漏雨的工棚。

回到工棚,气氛依旧沉重,但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改变。绝望依旧如影随形,但林静垫付的透析费、为我联系专家、为芽芽打通申请通道,这三条生路的开辟,像三根微弱的支柱,暂时撑住了这个即将彻底崩塌的屋顶,留下了一个极其狭小的、可以喘息的空间。

赵伯不顾脚踝的剧痛,默默地生起了炉子,烧上热水。赵婶拿出林静之前送来的、一直舍不得吃的挂面,煮了一锅清汤寡水的面糊糊,给每个人盛了一小碗。食物的热量,微弱地温暖着冰冷的肠胃和更冰冷的心。

陈溪抱着芽芽,小声地给她讲着林静送的那只毛绒兔子的故事。芽芽含着陈溪藏起来的一颗水果糖,在姐姐怀里安静地听着,偶尔发出细微的咿呀声。

我坐在木箱上,看着炉子里跳跃的微弱火苗,感受着右手臂那持续不断的、深入骨髓的剧痛。明天,市二院骨科。保住手臂…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林静垫付的透析费是弟弟的命,而我…也必须为这个家保住最后一点劳动的可能。哪怕这只手已经残废,哪怕它只能做最微末的工作,我也必须抓住它!

活下去。每一步都踩在荆棘上,每一步都沾着血和债。但此刻,在这冰冷漏雨的工棚里,在炉火微弱的光亮中,在清汤面糊的热气里,在芽芽偶尔的咿呀声中,在陈锐暂时平稳的呼吸里(虽然代价巨大)…这个破碎的家庭,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绝望的深渊边缘,艰难地维持着一种名为“活着”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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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市二院骨科专家诊室。

头发花白、神情严肃的老教授仔细检查了我溃烂流脓、肿胀发紫的右手臂。他翻看着之前的病历(社区卫生院和市二院急诊的),又仔细查看了伤口深处肌腱和神经的受损情况(通过一个小探针的探查,痛得我差点晕厥),眉头越锁越紧。

“拖得太久了!”老教授放下探针,语气严厉中带着惋惜,“感染深入肌腱和尺神经,肌腱粘连严重,部分神经外膜受损,功能基本丧失。而且…你看这里,”他指着伤口深处一处颜色发黑的组织,“这里已经有轻微的坏死迹象了!”

坏死?!我的心猛地一沉!

“现在必须立刻手术!”老教授的语气斩钉截铁,“清创!彻底清除坏死组织和脓液!松解粘连的肌腱!探查修复受损的神经!这是保住你手臂和残留功能的唯一机会!再拖下去,坏死范围扩大,或者感染入血,就不是保手的问题,是保命的问题了!”

手术!又是手术!费用!又是天价的费用!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我。林静已经垫付了陈锐的透析费,我怎么能再开口?张警官的救助金还没批下来…我下意识地想缩回手。

“费用的问题,林女士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老教授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语气稍微缓和,“她预存了一部分手术押金。你先办住院,准备手术!越快越好!至于后续…等术后恢复情况再说!” 他雷厉风行,立刻开了住院单和手术通知单。

林静!她竟然连这个都提前安排好了!那份沉甸甸的、如同大山般的恩情,再次压得我喘不过气,却也带来了一种绝处逢生的、滚烫的暖流。

没有时间犹豫和感激。我几乎是麻木地办理了住院手续,被推进了术前准备室。剃掉手臂的毛发,冰冷的消毒液一遍遍擦洗,换上病号服…恐惧和对弟弟、对芽芽、对这个家的担忧交织在一起,让我浑身冰冷,控制不住地颤抖。当麻醉面罩扣下来的那一刻,意识沉入黑暗前,我脑海中最后闪过的,是陈锐躺在透析机旁的惨白面容,是芽芽含着糖的懵懂小脸,是赵伯拄着拐杖的佝偻背影,是赵婶无声的泪水,是陈溪抱着毛绒兔子的惊恐眼神…还有,林静那张平静而悲悯的脸。

手术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当我在剧烈的疼痛中醒来时,右臂已经被厚厚的石膏和绷带固定住,悬挂在胸前。麻药退去,伤口处传来一阵阵钻心剜骨般的剧痛,比手术前更加猛烈,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神经,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但老教授的话在耳边回响:手术很成功,清创彻底,坏死组织清除,肌腱松解了,受损的神经也做了修复和包裹…手臂,保住了!剩下的功能能恢复多少,就看术后复健和造化了。

术后恢复是另一场煎熬。每天换药时揭开纱布,看着那被切开又缝合的、依旧红肿不堪的伤口,感受着消毒药水带来的刺痛;右臂被石膏固定,生活完全无法自理,连吃饭、上厕所都需要护工或挣扎着用左手完成;持续的疼痛和低烧消耗着本就虚弱的体力。

林静来过一次,放下一些营养品和换洗衣物(不知她如何得知我的尺码)。她询问了手术情况,叮嘱我安心养伤,陈锐那边她会盯着费用。她的目光在我打着厚厚石膏的手臂上停留片刻,眼神里那份沉重的悲悯依旧清晰,但什么也没多说,停留片刻便离开了。她的冷静和效率,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廉价的同情,只留下实际的帮助和一种沉重的、共担苦难的责任感。

几天后,在张警官的亲自陪同下,赵婶带着芽芽去了市儿童医院。有了林静和张警官的双重“面子”,加上社区开的困难证明,流程异常顺利。呼吸科主任亲自给芽芽做了详细的检查,确诊了中重度持续性哮喘,并开具了权威的诊断证明和规范的长期治疗方案建议书。这些宝贵的材料,连同林静帮忙整理的其他文件,被紧急递交到了那个慈善基金会。

等待结果的日子同样煎熬。但至少,芽芽的哮喘有了更明确的诊断和更规范的控制方案(虽然药还是靠王老板药房的“成本价”和林静时不时的接济)。

陈锐在规律透析(费用由林静垫付)和药物支持下,情况暂时稳定了下来。虽然依旧虚弱不堪,脸色苍白,但那种濒死的灰败气息减弱了。他开始能喝下一点流质食物,偶尔能在透析后短暂地清醒一会儿。他的眼神依旧空洞,充满了对那冰冷机器的恐惧和对未来的茫然,但至少,生命体征平稳了。每周三次,他都要被赵伯(脚伤稍好)和赵婶搀扶着,或者由张警官安排的车接送,前往医院,接受那数小时如同酷刑般的血液净化。每一次透析回来,他都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昏睡很久。但赵婶说,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呕吐得那么厉害了,这已经是天大的好转。

我的伤口在缓慢愈合,拆线后,进入了漫长而痛苦的复健期。在康复医生的指导下,我每天都要进行数小时枯燥而痛苦的练习:用左手辅助,尝试活动那几根僵硬如木棍的手指,拉伸粘连的肌腱,刺激麻木的神经。每一次微小的活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和巨大的沮丧。恢复的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医生直言不讳,功能能恢复到生活自理(比如自己吃饭、穿衣)就算不错,想恢复劳动能力(尤其是需要精细操作的),希望渺茫。但我别无选择。为了能自己吃饭,为了能帮赵婶拧个毛巾,为了那渺茫的、未来可能找到一份仅需单手工作的希望,我必须坚持下去。汗水、泪水混合着疼痛,成了复健的常态。

这段时间,张警官成了连接我们与外界最重要的桥梁。他伤愈归队后,第一件事就是全力推动陈锐案件的进展。老疤一伙罪证确凿,案件进展迅速。张警官也多次为我们争取,最终,那笔数额有限的刑事被害人特困救助金终于批下来了!虽然对于陈锐长期的透析费用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但它像一场及时雨,缓解了林静垫付资金的部分压力,也让我们在巨大的债务阴影下,稍微喘了一口气。

同时,关于芽芽的好消息也终于传来——她的慈善救助申请,经过漫长的审核和等待,最终通过了!基金会将承担芽芽未来一年内指定哮喘控制药物的大部分费用!这个消息,像一道真正的阳光,穿透了工棚厚重的阴霾,第一次在这个苦难的家庭里,点燃了真实的、带着泪光的喜悦!赵婶抱着芽芽又哭又笑,赵伯布满皱纹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极其微弱的笑容。陈溪开心地跳了起来,把那只毛绒兔子举得高高的。芽芽虽然懵懂,但也感受到了家人的喜悦,咯咯地笑了起来,虽然笑声依旧带着细微的哮鸣音。

救助金和芽芽的医药费减免,像两股微小的活水,注入了这个几乎干涸的家。虽然陈锐的透析费用依然像悬顶之剑,虽然我的右手恢复遥遥无期,虽然我们依旧挤在漏雨的工棚,无家可归,但至少,最致命的压力得到了些许缓解。赵伯拖着还未痊愈的脚踝,在张警官的介绍下,找到了一份在附近工地看夜门的活。钱很少,但至少能买点米面油盐。赵婶则接了些附近工厂剪线头、粘纸盒之类的零碎手工活,虽然一天下来眼睛酸痛,手指磨破,赚的钱还不够买一盒好点的药,但那份“靠自己双手挣一点是一点”的感觉,让她麻木的脸上多了一丝生气。

陈溪主动承担了更多家务。她学着用左手帮我换药(虽然笨手笨脚),学着熬更稠一点的粥,学着哄芽芽吃药。那只毛绒兔子成了芽芽最好的伙伴,也成了陈溪在恐惧和疲惫时的精神慰藉。

我也在复健之余,开始用那只能勉强活动的左手,尝试摸索着做一些事情。帮赵婶整理剪好的线头,用笨拙的姿势扫地,甚至尝试着用左手和残废的右手配合,极其困难地练习写字——为了将来可能需要的签名,或者…一份极其微末的工作申请。

生活,依旧沉重得像拖着千斤枷锁前行。每一天都伴随着疼痛、疲惫和对未来的深深忧虑。陈锐每一次透析时苍白的脸,都提醒着我们这份“活着”的昂贵代价。我右手每一次复健带来的剧痛和挫败感,都像在嘲笑我的无能。漏雨的工棚在雨季里变得更加潮湿阴冷,霉味挥之不去。芽芽的哮喘在天气变化时依旧会发作,每一次急促的喘息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