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冰冷的夜风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苏晚星单薄的背脊。她背靠着粗糙坚硬的大理石柱,身体沿着冰冷的表面缓缓下滑,最终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赤着的脚踩在微凉的地砖上,寒意刺骨,却远不及心底那一片冻结的荒芜。

唇瓣上残留的刺痛和灼热感是如此清晰,像烙印,像诅咒。傅凛渊的气息——清冽的雪松、冷泉、呛人的烟草微苦、以及那霸道狂野的掠夺感——依旧顽固地盘踞在她的口腔和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屈辱的回响。腰间和大腿上被他铁钳般箍握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滚烫的指痕,隐隐作痛。

“契约的一部分……”

那冰冷沙哑的声音,如同淬了剧毒的冰凌,一遍遍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穿刺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赤裸裸的轻蔑和掌控,将她刚才那场灵魂震颤的、近乎被碾碎的亲密接触,彻底钉死在“义务”和“表演”的耻辱柱上。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海啸,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滴落在手背上。她死死咬住下唇,试图阻止那懦弱的呜咽冲出喉咙,血腥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与他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苦涩。

她不是没想过利用美色作为武器。在无数个谋划的深夜里,她甚至演练过如何不着痕迹地撩拨,如何利用这具被精心雕琢的皮囊作为接近仇人的筹码。但绝不是这样!不是在毫无防备的脆弱时刻,被当作一件可以随意取用、标记的玩物!被以一种近乎施暴的方式,掠夺走她的初吻!然后,被轻描淡写地定义为“契约义务”!

愤怒在冰冷的胸腔里燃烧,灼烧着屈辱的泪水,蒸腾起毁灭一切的恨意。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刚刚愈合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她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傅凛渊……这座冰山!他不仅危险,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披着禁欲外衣、骨子里却充斥着掠夺本能的野兽!他看穿了她的伪装,却似乎并未触及最深层的仇恨。他把她当成一个有趣的、可以随意逗弄和掌控的猎物。今晚的失控,是欲望的宣泄,更是对她边界的无情践踏和警告——在这座名为“云栖”的牢笼里,她的一切,包括身体,都只是他雇佣的“演员”的道具!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决心,在绝望的灰烬中悄然滋生。苏晚星猛地抬手,用傅凛渊那件宽大西装外套的袖口,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动作粗暴得仿佛要擦掉一层皮。泪水被抹去,留下的是被擦红的肌肤和一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猫眼。那里面,再无一丝迷茫和脆弱,只剩下被彻底点燃的、淬炼过的恨意和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她扶着冰冷的大理石柱,挣扎着站起来。双腿依旧有些发软,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夜风卷起她披散的湿发和宽大的西装下摆,让她单薄的身影在巨大的阳台上显得更加孤立,却奇异地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不能倒在这里。

她不能被他摧毁。

顾家的血仇未报,林正宏还在逍遥,傅家背后隐藏的豺狼尚未露出獠牙……她需要傅凛渊的权势,需要“傅太太”这个跳板,哪怕代价是与恶魔共舞,是献祭自己的尊严甚至……身体。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桂花甜香余味的空气,那甜香此刻闻起来却带着讽刺的意味。她弯腰,捡起地上那支早已熄灭、被遗弃的香烟残骸,指尖用力,将它碾得粉碎。细碎的烟草末从指缝间飘落,如同祭奠她刚刚逝去的、某种天真的幻想。

转身,推开冰冷的玻璃门。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智能管家幽蓝的光眼在角落无声闪烁。书房那扇沉重的黑色房门紧闭着,像一只沉默的巨兽,吞噬了刚刚在阳台上掀起风暴的男人。

苏晚星没有停留,赤着脚,像一道无声的幽灵,快步穿过空旷冰冷的客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个危险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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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风暴中心。

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已经关闭,只留下冰冷的金属框架。空气里残留着顶级雪茄的醇厚气息和威士忌的辛辣余韵,却无法掩盖那股无形的、压抑到极点的低气压。

傅凛渊背对着房门,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遥远的灯火,玻璃上清晰地映出他紧绷到极致的侧影。他身上的黑色衬衫依旧挺括,但领口被粗暴地扯得更开,露出冷白的皮肤和线条凌厉的喉结。袖口挽至手肘,结实的小臂肌肉贲张,青筋如同盘踞的怒龙在皮肤下隐隐跳动。

他手里端着的,不再是水晶威士忌杯,而是一只厚重的水晶烟灰缸。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被狠狠碾灭的雪茄烟蒂,狼藉一片,与他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秩序感形成刺眼的对比。

刚才在阳台上发生的一切,如同高速播放的默片,在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闪现。

她裹在宽大西装里单薄脆弱的背影……

烟雾缭绕中那双空洞绝望的猫眼……

指间递来的、带着她体温的细长香烟……

自己鬼使神差的吸入和狼狈的呛咳……

还有……那如同火山爆发般失控的掠夺!

唇齿间仿佛还残留着她唇瓣的柔软和清甜,混合着烟草的微苦,像最烈的毒药,灼烧着他的神经。指尖似乎还烙印着她腰肢那惊人的纤细与柔韧的触感,以及她肌肤细腻如暖玉的温热……这些陌生的、汹涌的感官记忆,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冲击着他引以为傲的、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理性世界!

失控!

彻底的、前所未有的失控!

他傅凛渊,掌控着万亿财富的科技帝国,习惯于将一切变量纳入计算,将一切情感视为低效的垃圾。他的人生信条是绝对的秩序和冰冷的理性。他厌恶一切超出计划、脱离掌控的事物,尤其是……源自自身的、原始的、野蛮的冲动!

而苏晚星,这个带着秘密、披着甜美伪装闯入他领域的“演员”,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燃烧弹,轻易地引爆了他冰封之下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可怕的熔岩!

仅仅是因为她的脆弱?她的美貌?她那具娇小却充满致命诱惑的身体?

不!傅凛渊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烟灰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冰冷的玻璃棱角硌着他的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试图驱散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画面。他厌恶这种被本能驱使的感觉!厌恶她轻易就能撕裂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厌恶她眼中那该死的、让他心脏莫名抽紧的破碎感!

更让他震怒的是,他失控后的反应——那句冰冷的“契约的一部分”。那不是解释,那是欲盖弥彰的掩饰!是他对自己失控行为的拙劣粉饰和恼羞成怒的惩罚!他清楚地看到了她在他放开时,眼中瞬间掠过的惊愕、屈辱,以及最后沉淀下来的、冰冷的恨意。

他成功地在两人之间本就脆弱的契约上,又划下了一道深可见骨、难以弥合的裂痕。他亲手将这场冰冷的交易,推向了更加危险、更加不可控的深渊。

烦躁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猛地转身,将手中沉重的水晶烟灰缸狠狠砸向角落!

“哐当——!!!”

一声巨响!烟灰缸与冰冷的金属墙面猛烈碰撞,瞬间四分五裂!水晶碎片如同炸裂的冰晶,带着刺耳的尖啸四散飞溅!烟灰和残存的烟蒂漫天飞舞,如同下了一场肮脏的雪,瞬间污染了书房内一尘不染的冰冷秩序。

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书房里回荡,震得空气都在嗡鸣。

傅凛渊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他看着地上那片狼藉的碎片和烟灰,眼神幽暗如暴风雨中的深海,翻涌着懊恼、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自我厌弃。

失控的,不仅是身体,还有情绪。

而这,比任何并购失败都更让他感到挫败和……危险。

他烦躁地扒了一下额前垂落的碎发,动作带着罕见的粗暴。他需要冷静。需要将这该死的、因为一个女人而掀起的惊涛骇浪彻底镇压下去!

他大步走向书桌后巨大的酒柜,拿出一瓶年份久远的麦卡伦威士忌,拔掉瓶塞,直接对着瓶口,狠狠地灌了一大口!琥珀色的液体如同灼热的岩浆,滚过喉咙,烧灼着食道,带来一阵剧烈的灼痛感,却奇异地暂时麻痹了脑中翻腾的混乱。

他重重地将酒瓶顿在冰冷的黑檀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高大的身躯颓然跌坐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身体微微后仰,抬手用力地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书房内,只剩下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地上那片狼藉的水晶碎片,无声地诉说着冰山之下刚刚爆发过的、足以毁灭一切的熔岩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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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卧内,灯光被调至最昏暗的暖黄。

苏晚星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已经换上了一套保守的纯棉长袖长裤睡衣,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刚才发生的一切。脸上被擦红的痕迹依旧明显,唇瓣的红肿更是触目惊心,无声地昭示着不久前那场暴力的掠夺。

她眼神冰冷,动作却异常冷静。

她拿出那个造型圆润可爱的陶瓷香薰炉,放在梳妆台上。没有滴入往日舒缓的薰衣草精油,而是换上了一款气味更加凛冽、带着薄荷和雪松气息的冷香。清冷的香气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试图驱散空气中残留的、属于他的清冽气息和烟草味。

接着,她拿出平板电脑。屏幕解锁,莹白的光映亮了她毫无表情的脸。她打开一个图标极其普通的记事本软件,输入一串复杂的、毫无规律的字符密码。

屏幕瞬间切换界面。一个简洁到近乎简陋的黑色窗口弹出,背景是不断变换的、难以追踪的IP地址。

她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动作精准而带着一股压抑的狠劲。一行行指令被输入:

`[加密通讯协议启动 - 频道:夜枭]`

`[目标:林正宏 - 近期行程深度扫描]`

`[重点:私人俱乐部“深蓝”、下周二慈善晚宴、与傅氏集团元老傅振雄的私下会面记录(深挖)]`

`[资金流向:海外账户(编号:Z-7)状态查询]`

`[警告:加密等级提升至最高,反追踪协议全功率运行]`

冰冷的代码在屏幕上无声滚动,如同她此刻冰冷燃烧的内心。每一个指令,都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傅凛渊的失控和羞辱,像一剂猛药,彻底催化了她心中蛰伏的毒蛇。她不再仅仅满足于接近,她要更快、更狠、更致命地撕开那些仇人的伪装!

屏幕的光映在她红肿的唇上,映在她冰冷燃烧的猫眼里,形成一种诡异而危险的对比。那娇小身体里散发出的寒意,比“云栖”堡垒本身更甚。

做完这一切,她关闭了平板,将其塞回枕头底下。她走到床边,没有立刻躺下,而是坐在床沿,拿起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亚麻抱枕——上面绣着憨态可掬的橘猫。

她紧紧地将抱枕搂在怀里,仿佛要汲取那早已不存在的、属于过去的温暖和安全感。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粗糙的亚麻布料,眼神却穿透了墙壁,落向书房的方向。

冰冷的火焰在她眼底无声燃烧。

傅凛渊,你以为撕碎了我的尊严,就能让我变成听话的提线木偶?

你以为一句“契约的一部分”,就能抹平你野兽般的掠夺?

错了。

苏晚星缓缓收紧抱着抱枕的手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低下头,将脸颊埋进柔软的亚麻布里,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不是哭泣,而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在身体里冲撞。

你点燃的不是顺从,是复仇的炼狱之火。

你撕开的不是伪装,是通往地狱的裂缝。

从今天起,苏晚星已死。

活下来的,是只为复仇而存在的顾星燃。

她抬起头,脸上再无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猫眼深处,最后一丝属于“苏晚星”的灵动和温度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和淬毒的锋芒。

傅凛渊,我们之间的战争……

现在,才真正开始。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吞噬着一切光亮,也掩盖着堡垒内无声燃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冰焰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