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囚室里,时间失去了刻度。
苏晚星蜷缩在金属墙壁与衣柜形成的狭窄夹角里,像一只濒死的动物汲取着最后一丝可怜的庇护。怀里褪色的蓝印花布包裹着她仅存的热度,母亲纸条上的字句如同滚烫的烙铁,在她冰冷的心口反复灼烫:“荆棘生于绝境……其花向光……魂不可夺。” 每一个字都带着母亲温柔的余温,却又沉重得让她几乎窒息。傅凛渊知道了一切。顾星燃。这个名字被他冰冷的唇齿碾碎,如同宣判了她的死刑。十年隐忍,步步惊心,用谎言和鲜血浇灌的复仇之树,眼看就要触及仇人的咽喉,却在最致命的时刻被连根拔起,沦为这间科技囚笼里一只被剥光了所有伪装的困兽。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控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悬在头顶,无处不在,啃噬着她最后的尊严,让她连绝望的哭泣都变得小心翼翼。
首饰盒……母亲的首饰盒……
这个念头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丝近乎疯狂的执拗,顽强地涌动。它不该在这里!不可能在这里!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吞噬的不仅是她无忧无虑的童年,更是她整个世界的根基。她清晰地记得,那个十岁生日后,装着珍珠耳钉和母亲无限爱意的红木盒子,就放在她卧室的樱桃木床头柜上。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木头的噼啪声、浓烟呛入肺腑的灼痛、被热浪掀飞的窗帘……那地狱般的图景,连同父母最后的呼喊,早已成为她灵魂深处永不愈合的烙印。除非……除非它在大火之前就被人拿走了?或者……有人在大火之后,踏着顾家尚未冷却的灰烬,从废墟中带走了它?!
一股寒意,比囚室地板的金属更冷,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血液几乎凝固。带走它的人……是谁?是傅振雄那个伪善的恶魔?还是……那个此刻正透过冰冷屏幕注视着她的、掌控着她生死的傅凛渊?!
这个猜测带着剧毒,让她指尖都开始麻痹,生出一种细微的、令人作呕的刺痛感。她猛地低下头,几乎将整张脸埋进怀里冰冷的包裹,试图用这褪色的布料隔绝所有窥探的视线。蓝印花布下,那个小小的、棱角分明的红木盒子轮廓清晰,坚硬地抵着她的肋骨。她颤抖着,用那只伤痕累累、指甲断裂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再次将它从布包中取出。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惨白的无影灯光下,盒盖上,母亲用刻刀精心描绘的荆棘晚星花依旧清晰生动。那株生于石缝的荆棘,扭曲的枝干充满不屈的力量,每一根尖锐的刺都仿佛在无声呐喊。晚星花洁白的花瓣在月光(雕刻的留白)下,脆弱又倔强。她甚至能看到自己小时候顽皮磕碰留下的几道细小划痕——那是她试图用指甲抠下一点木屑做“药粉”的“杰作”。是真的。它没有被替换。这确确实实是母亲留给她的那个盒子!这个认知非但没有带来安慰,反而让她心中的寒意更甚,如同坠入深不见底的冰窟。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一寸寸扫过盒身,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痕迹。最终,死死锁定了盒盖内侧靠近转轴处——那个极其隐蔽的、只有小指指甲盖一半大小、颜色和纹理几乎与深色红木融为一体的、小小的金属卡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脖颈和手腕的伤处,带来尖锐的疼痛,撞击着脆弱的肋骨。她记得!清清楚楚地记得!大约七八岁的时候,她对盒盖内侧这个不起眼的小金属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用尽力气去抠、去掰。终于有一次,“咔哒”一声轻响,一个小小的、薄如蝉翼的夹层弹了出来!里面空空的。她好奇地跑去问母亲。母亲当时正倚在窗边看书,闻言放下书,温柔地把她揽进怀里,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声音带着宠溺又神秘的低语:“那是放最珍贵小秘密的地方呀,星星的小秘密,妈妈的小秘密,都可以藏进去。不要告诉别人哦,这是我们的小宝库。”
“小宝库”……
这三个字像电流般穿过苏晚星混乱的意识。母亲当时的神情和语气绝非玩笑!这个夹层,一定有其存在的意义!只是年幼的她从未深究。
呼吸在瞬间屏住。囚室里死寂得可怕,只有她自己如鼓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嗡鸣充斥耳膜。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发紧。受伤的左手手腕传来阵阵钻心的痛楚,手指也因为之前的挣扎和寒冷而僵硬麻木。她用右手紧紧握住左手手腕,试图稳定那不受控制的颤抖。然后,将受伤最轻的、右手食指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向那个微小的金属卡扣。
指尖冰冷而笨拙。指甲断裂处的皮肉摩擦着光滑冰冷的金属,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她屏息凝神,集中全部意志,将指甲最坚硬的边缘卡进卡扣与木盒之间那道几乎不存在的缝隙里。
用力!
再用力一点!
细微的汗珠从她额角渗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全身的肌肉都因这极致的专注和用力而绷紧,牵动着各处伤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咬着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死寂的囚室里却清晰无比的弹响!
成了!
苏晚星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跳出喉咙!她立刻收回手指,目光死死盯住盒盖内侧。
那个薄如蝉翼、比指甲盖还小的夹层,如同沉睡多年的蚌壳,缓缓地、无声地弹开了!
里面没有她童年幻想的小纸条,没有母亲藏下的糖果纸,也没有任何写着“秘密”的字迹。
只有一枚东西。
一枚极其微小的、金属质感的、形状如同……荆棘尖刺的东西!
它静静地躺在夹层底部,长度不足一厘米,最细处宛如针尖。通体是一种哑光的深灰色,带着金属特有的冷硬质感。荆棘的造型非常抽象,却又极其传神地勾勒出那种嶙峋、锐利、不屈的姿态。在惨白灯光的照射下,这枚荆棘刺的尖端,极其微弱地、却无比清晰地闪烁着一星点……幽蓝色的光!
那蓝光并非恒定,而是如同深海生物在呼吸,极其缓慢地明灭着,带着一种非自然的、冰冷的科技感!
苏晚星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到极致!如同被最强烈的光线刺伤!
这不是普通的装饰物!这绝不是母亲当年放进去的“小秘密”!
一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混乱的脑海中轰然炸开,带着冰冷的金属回响:
**微型数据存储器!**
而且是经过特殊加密处理的、非接触式激活的微型存储器!尖端闪烁的蓝光,正是其处于待机激活状态的标志!它需要特定的生物信息——指纹?体温?甚至是……血液?——或者某种极其接近的特定频率的能量场,才能被真正唤醒,读取其中可能蕴含的庞大信息!
母亲……母亲的首饰盒夹层里……怎么会藏着这种东西?!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震惊和混乱如同滔天巨浪将她淹没。母亲温柔娴静、醉心书画的身影,与眼前这枚闪烁着冰冷幽蓝光芒、充满未来科技感的荆棘刺,形成了最尖锐、最不可思议的冲突!顾家,一个书香门第,经营着与科技前沿毫无关联的传统文化产业……这枚东西,从何而来?是谁放进去的?母亲知道它的存在吗?如果知道,她为什么要把它藏在给女儿的首饰盒里?如果不知道……那又是谁,能在母亲和她都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这个致命的东西藏入?
无数个问题疯狂地撕扯着她的神经,每一个都指向更深的黑暗和无尽的谜团。
就在她心神剧震,几乎无法思考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蚊蚋振翅般的嗡鸣,毫无征兆地从她手中的荆棘刺尖端响起!
那点幽蓝色的光芒猛地亮了一下!不再是缓慢的明灭,而是像被突然注入了能量,瞬间变得刺目、稳定!
嗡鸣声持续着,微弱却清晰可闻!
苏晚星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冰冷的电流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头顶!她猛地抬头,惊恐地扫视囚室的天花板和墙壁!那些隐藏在光洁表面下的传感器和摄像头!是它们吗?是某种监控扫描的频率,无意中激活了这枚存储器?还是……这囚室里无处不在的监控系统本身,就触发了它的某种识别机制?!
她暴露了!
这个念头带着死亡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傅凛渊一定看到了!看到了她发现夹层!看到了这枚闪烁着蓝光的荆棘刺!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做?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她几乎要本能地将手中的首饰盒连同那枚致命的荆棘刺一起狠狠扔掉!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母亲纸条上的字迹如同烙印般清晰地浮现在她混乱的脑海:“荆棘生于绝境……其刺护己……”
刺!护己!
这枚荆棘刺……是武器!是钥匙!是她绝境中唯一的希望!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苏晚星猛地将首饰盒紧紧合拢,连同那枚闪烁蓝光的荆棘刺,死死地捂在胸口,用身体和手臂尽可能地将它遮挡起来!同时,她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刺猬般蜷缩得更紧,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和包裹里,肩膀剧烈地、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和抽泣声。这一次,并非全是伪装。巨大的震惊、恐惧、以及那枚荆棘刺带来的未知冲击,让她生理性地颤抖,泪水再次失控地涌出,浸湿了冰冷的布料。
她要演!演一个因为发现母亲遗物而彻底崩溃、悲伤过度、精神恍惚的女人!掩盖掉那瞬间的异常反应!这是她唯一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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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书房。
巨大的全息监控墙上,囚室的画面被分割成数个清晰的角度。核心区域,是蜷缩在衣柜角落、将脸深埋、肩膀剧烈抽动的苏晚星。她怀里的蓝印花布包裹被死死按在胸口,只露出一角。
傅凛渊靠坐在宽大的黑色真皮座椅里,如同蛰伏于阴影中的帝王。室内没有开主灯,只有悬浮在空中的监控光幕散发着幽冷的光,勾勒出他冷硬如雕塑般的面部轮廓。他手里端着的威士忌,冰块早已融化殆尽,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缓慢下坠的痕迹。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鹰隼,穿透光幕,牢牢锁定着画面中那个颤抖的、脆弱的身影。没有错过她先前打开首饰盒时的失神凝视,没有错过她反复摩挲盒盖内侧的动作,更没有错过……她指尖抠向那个隐蔽卡扣时,那一瞬间爆发的、近乎偏执的专注力!那不是一个沉浸在悲伤中的人会有的眼神!那是猎手发现猎物踪迹时的眼神!
周谨无声地立在一旁,如同影子。他看着画面中哭得几乎昏厥过去的苏晚星,又看了一眼老板那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波澜的黑眸,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即使是他,看着那样惨烈的画面,也很难不动容。但老板他……似乎关注的焦点完全不同。
当监控画面捕捉到苏晚星成功抠开卡扣,夹层弹开的瞬间,傅凛渊握着水晶杯的指关节,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了一下。冰凉的杯壁传递着力量,指节泛出冷硬的白。
画面被瞬间放大、锐化。高清镜头下,苏晚星脸上的震惊、瞳孔的骤缩、身体瞬间的僵直,纤毫毕现!她死死盯着夹层内部的神情,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混乱!
“放大F7区,聚焦夹层内部。”傅凛渊的声音低沉平缓,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冰冷的指令。
周谨立刻在手中的平板上操作。监控墙上,其中一个分屏瞬间占据了主导,画面被推到极致——那个微小的夹层内部被清晰地呈现出来!
一枚造型奇特的、荆棘状的微型金属物,静静地躺在其中。尖端,一点幽蓝色的光芒,正微弱而稳定地闪烁着!
周谨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愕!这是什么?!
“目标发现异常物品,微型结构,特征码未知,侦测到微弱能量波动。”书房内,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毫无感情地响起,来自中央智脑“零”的即时分析,“初步扫描判定:非接触式生物加密存储器可能性87.3%。型号特征未录入数据库。能量特征与‘蜂巢’实验室早期废弃项目‘荆棘刺’有13.6%吻合度。”
“荆棘刺”……
傅凛渊深不见底的黑眸中,冰层之下,似乎有极其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的指尖在冰冷的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就在这时,监控画面中异变陡生!
那枚荆棘刺尖端的蓝光猛地亮起!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画面中的苏晚星如同被电流击中,浑身剧烈一颤!猛地抬头,惊恐地扫视四周!眼神里充满了被发现的巨大恐惧!
下一瞬,她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猛地合拢首饰盒,将它死死捂在胸口,用身体蜷缩遮挡!然后,将脸深埋,肩膀剧烈抽动,发出压抑的哭声。
完美的应激反应。完美的……伪装。
傅凛渊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残酷的玩味。
“目标情绪波动剧烈,出现应激性防御姿态。”电子音继续分析,“能量波动已消失,物品处于稳定待机状态。目标后续行为模式符合‘重大创伤刺激后情绪崩溃’模型,吻合度92.1%。”
吻合度92.1%……
傅凛渊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光幕,落在苏晚星死死护在胸前的蓝印花布包裹上。那里面,藏着那个首饰盒,和那枚闪烁着幽蓝秘密的荆棘刺。
他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在面前悬浮的虚拟控制面板上划过。监控墙上,囚室的画面被切换回全景。苏晚星依旧蜷缩在那里,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落叶。
“能量波动源记录。”傅凛渊的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标记物品特征。非必要,不主动扫描该物品能量场。”他顿了顿,补充道,“保持一级监控强度。分析目标所有细微动作,尤其是……对那个首饰盒的操作序列。”
“指令确认。”电子音回答。
“另外,”傅凛渊的目光并未从光幕上移开,“傅振雄和林正宏那边,有什么新动静?”
周谨立刻收敛心神,上前一步,低声汇报:“傅振雄副总名下两家离岸公司的资金,在昨天下午三点左右,有总计约两亿三千万的不明流向,最终汇入一个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海风投资’。手法很隐蔽,多层嵌套,我们的人正在追查最终去向。林正宏那边,他名下的‘宏远海运’股权质押给‘信达资本’的文件已经签署完成,但资金尚未完全到账。他今天下午秘密会见了‘信达’的实际控制人秦耀阳,地点在城郊的私人马场。谈话内容暂时不明,但林正宏离开时脸色非常难看。”
“秦耀阳……”傅凛渊低声重复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扶手上划动,“傅振雄的老关系了。看来我们这位二叔,是迫不及待要把林正宏这枚棋子,彻底榨干最后一点价值,然后……变成弃子。”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杀伐之气。
“继续盯紧。林正宏这条线,很快就能钓出我们想要的大鱼。还有……”傅凛渊的目光再次扫过监控墙上那个蜷缩的身影,“查顾家。十年前那场大火的所有卷宗、现场记录、当时负责的警员名单、消防报告……所有能找到的蛛丝马迹,全部重新梳理。特别是,”他的声音微微一顿,如同冰刀刮过骨缝,“关于那个首饰盒。它当年是否出现在火灾现场记录里?如果不在,它是如何流出的?最终……又到了谁的手里?”
“是!傅总!”周谨心中一凛,立刻应下。老板这是要将苏晚星(或者说顾星燃)最后的老底都彻底掀开!那个首饰盒里的荆棘刺,显然触动了更深层的东西。
傅凛渊挥了挥手。周谨无声地退下,厚重的书房门悄无声息地合拢。
巨大的书房里,只剩下傅凛渊一人,以及监控墙上无声上演的囚徒困境。
幽冷的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他端起那杯早已失去冰爽口感的威士忌,凑到唇边,却没有喝。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倒映着光幕上苏晚星蜷缩的身影,也倒映着他眼底深处那片深不可测的寒潭。
荆棘刺……顾家……傅振雄……林正宏……秦耀阳……
还有那个蓝印花布包裹里,哭泣着、颤抖着、却紧紧攥着母亲遗物和秘密的……顾星燃。
所有的线索如同冰冷的丝线,在他脑中无声地穿梭、缠绕,试图编织出一张巨大的、覆盖着血与火真相的网。而网的中心,就是那个囚室里,看似脆弱不堪、却藏着最致命荆棘的女人。
他缓缓闭上眼,似乎在养神。再睁开时,眸底已是一片绝对的冰封。所有的波澜都被镇压在万丈坚冰之下。
监控墙上,苏晚星似乎哭得彻底脱力,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怀里的蓝印花布包裹,被她无意识地护在身下,像守护着最后的火种。
傅凛渊静静地看着。时间在死寂中流淌。不知过了多久。
他放下酒杯,发出轻微的一声磕碰。修长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了几下。
囚室内。
惨白的灯光亮度,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察觉地调暗了百分之一。同时,角落隐藏的温控系统,将恒定在18摄氏度的室温,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提升了0.5度。
一个细微到连精密仪器都难以捕捉的变化。如同黑暗中,一只无形的手,极其吝啬地、却又无比精准地,施舍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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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金属地板贴着苏晚星的脸颊,寒意丝丝缕缕渗入骨髓。她蜷缩着,像被暴风雨摧残过的藤蔓,连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都已耗尽。长时间的哭泣和巨大的精神冲击抽干了她的所有,只剩下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麻木。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极其微弱的变化,如同黑暗中悄然滴落的水珠,渗入她混沌的意识。
光……似乎不那么刺眼了?那悬在头顶、无处不在、仿佛要将她灵魂都照穿的惨白灯光,亮度似乎……降下去了一点点?非常非常细微,细微到如果不是她长时间处于这种强光的折磨下,对光线极度敏感,几乎无法察觉。
还有……空气里那种冻入骨髓的寒意,似乎……也淡了一点点?一种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意,极其缓慢地弥漫开来,包裹着她冰冷僵硬的肢体。
是错觉吗?是精神崩溃后的感官失常?还是……傅凛渊那无处不在的监控下,某种……刻意的调整?
这个念头让她混乱的大脑微微一凛。她不敢动,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态,甚至连睫毛的颤动都极力控制。但她的意识,却如同沉入深海的探测器,开始敏锐地捕捉着环境中最细微的波动。
灯光。温度。还有……监控探头的角度?她记得之前有一个红点,正对着她左侧太阳穴的位置,像一个冰冷的枪口。现在……那种被窥视的压迫感,似乎……偏移了?
这些变化太微小,太刻意。微小到仿佛是对她发现荆棘刺后那番“崩溃表演”的一种……无声的回应?一种施舍般的“舒适度调整”?还是……一种更隐晦的试探?傅凛渊在观察,观察她对环境变化的反应?观察她在得到这一点点“恩赐”后,是否会放松警惕,露出破绽?
苏晚星的心沉了下去,比囚室的地板更冷。傅凛渊的掌控,比她想象的更加可怕,更加无孔不入。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驯兽师,在鞭打之后,给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甜头,观察猎物的反应。
不能放松!一丝一毫都不能!
她依旧蜷缩着,身体因为寒冷和疼痛而本能地微微颤抖(这次是真的),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仿佛完全沉浸在巨大的悲伤和身体的痛苦中,对外界的变化毫无所觉。但她的右手,那只相对完好的手,却极其隐蔽地、极其缓慢地移动着,隔着蓝印花布包裹,摸索着按在胸口——那个藏着荆棘刺的首饰盒位置。
荆棘刺……微型存储器……激活的蓝光……
混乱的思绪如同被打散的拼图,在绝望的底色上艰难地试图重组。母亲温柔的笑容与冰冷的荆棘刺重叠。顾家那场冲天的大火,吞噬了一切,却偏偏留下了这个藏着致命秘密的盒子?是谁放进去的?母亲知情吗?如果知情,为什么不告诉她?如果不知情……那放它进去的人,目的何在?指向顾家灭门的真相?指向……傅家?
还有傅凛渊!他到底知道多少?他把她囚禁在这里,仅仅是因为“顾星燃”这个身份暴露,还是……他也察觉到了这个首饰盒的异常?他刚才是否看到了荆棘刺被激活的蓝光?那个嗡鸣声,监控系统一定能捕捉到!他一定看到了!他为什么没有立刻冲进来,夺走这个“证据”?他在等什么?放长线钓大鱼?等她尝试读取里面的信息?
无数个问题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神经。每一个问题都没有答案,每一个方向都通向更深的迷雾和危险。
但有一点是清晰的:这枚荆棘刺,是她绝境中唯一的钥匙!是母亲跨越十年时光,留给她的、指向血仇真相的唯一线索!她必须读取它!必须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可是……怎么读?
在傅凛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控下,在这个连信号都被彻底屏蔽的电子囚笼里,她没有任何电子设备!没有任何帮手!甚至,她连这枚荆棘刺需要什么条件才能激活读取都不知道!是特定的指纹?体温?还是……血液?!
血液……
这个念头让她心脏猛地一跳!荆棘刺……刺……尖端闪烁着幽蓝的光……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假设在她脑中成型。母亲留下的纸条:“荆棘生于绝境,其刺护己……” 护己!或许……这枚刺,需要用血来唤醒?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合理性。在傅凛渊的严密监控下,任何异常的电子设备接入都会被瞬间发现。唯有生物信息,尤其是血液这种最本源的生命密码,或许能绕过冰冷的科技屏障?
她该怎么办?自残?在监控下割破手指去触碰那枚刺?这无异于自杀!傅凛渊会立刻明白她在做什么!等待她的将是更残酷的镇压和彻底的搜身!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来。希望近在咫尺,却被一道无形的、由科技和绝对权力筑成的铁壁牢牢隔绝!
就在她心神剧烈震荡,几乎要被这无解的困境再次压垮时——
“滴。”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柔和提示音的电子音,在囚室门边的墙壁上响起。
紧接着,墙壁上一块原本光滑的金属面板无声滑开,露出一个方形的传递口。一个托盘被缓缓推了进来。托盘上放着几样东西:一套崭新的、质地柔软但款式极其简洁的家居服;一小瓶透明的液体,标签上印着“医用级皮肤消毒喷雾”;一小管消肿止痛的药膏;还有……一份用保温盒装着的、散发着温热气息的……白粥和几样清淡小菜。
食物的香气,在这冰冷的、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空间里,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具有诱惑力。
苏晚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没有立刻抬头去看传递口,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态,仿佛对这一切毫无兴趣,沉浸在悲伤中。
但她的心,却在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食物?药品?在这个时候?
是试探!绝对是试探!傅凛渊想看看她在发现母亲遗物、经历巨大情绪波动后,是否还有“正常”的生理需求!他像在观察实验室里应激反应后的小白鼠,是否会去触碰食槽!
传递口无声地关闭。
囚室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白粥淡淡的米香,若有若无地飘散着。
苏晚星一动不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五分钟……十分钟……
她的胃因为饥饿和紧张而隐隐绞痛。手腕和脖颈的伤处也在持续发出尖锐的抗议。理智告诉她,她需要补充体力,需要处理伤口,她不能真的把自己弄垮。但直觉更在疯狂叫嚣:不能动!一动就可能踏入陷阱!
二十分钟过去了。
她依旧蜷缩在原地,如同失去了生命的雕塑。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
监控书房内。
傅凛渊的目光从光幕上移开,落在那份纹丝未动的餐食上。冰冷的唇角,那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那么一丝。
“目标未接触食物及药品。生理指标显示:低血糖症状加剧,心率偏低,体表多处挫伤疼痛感持续。情绪状态:深度抑郁伴解离倾向。”电子音毫无感情地播报着分析结果。
傅凛渊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节奏平稳,如同在计算着什么。
又过了十分钟。
“滴。”
传递口再次打开。
这一次,托盘被收了回去。连同那份未曾动过的、已经不再温热的餐食。
囚室内,再次只剩下苏晚星一人,和那份被收走的、无声的“试探”。
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传递口关闭的瞬间,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松弛了一丝。后背的冷汗几乎浸湿了内里的衣物。她赌对了第一步。傅凛渊的耐心似乎在告诉她:他并不急于一时,他有的是时间慢慢熬她。
但她也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下一次“试探”,或许很快就会以更刁钻的方式到来。
她必须尽快找到读取荆棘刺的方法!在傅凛渊彻底失去耐心、或者她身体崩溃之前!
她的目光,在冰冷空旷的囚室里缓缓移动。惨白的灯光,光滑的金属墙壁,巨大的单向玻璃窗……最后,落在了那套崭新的、叠放在不远处的家居服上。
衣服……柔软的布料……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劈开了她眼前的迷雾!
或许……她需要的不是避开监控,而是……利用监控的死角?利用监控本身的特性?甚至……利用傅凛渊对她“崩溃状态”的某种……“预期”?
这个想法让她心跳如鼓,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尝试坐起来。动作笨拙而迟缓,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生锈,发出无声的呻吟。她低着头,乌黑的长发凌乱地垂落,遮挡住她大部分神情。
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蹭到那套家居服旁边。然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她停下,喘息着。目光似乎有些涣散地落在衣服上,又似乎没有焦点。接着,她伸出那只伤痕累累的左手,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病态的迟钝,去够那套衣服。指尖在柔软的布料上无意识地划过、摩挲着,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她似乎觉得冷了,开始尝试解开身上那件已经皱巴巴、沾着污迹的黑色缎面礼服的系带。
动作笨拙而缓慢,手指因为伤痛和寒冷而显得僵硬无力。她低着头,长发垂落,正好在监控视角下,在她胸口的位置形成了一片不大不小的、相对模糊的阴影区域!那片阴影,恰好覆盖了她怀里蓝印花布包裹的位置!
就是现在!
苏晚星的心脏狂跳到几乎炸裂!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巨大的风险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她没有任何犹豫!
在解开礼服系带、身体微微前倾、长发形成的阴影最浓密的瞬间!她的右手,那只一直被压在身下、相对灵活的手,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极其隐蔽地探入怀中蓝印花布包裹!指尖精准地捏住了那枚冰冷的荆棘刺!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力气,将荆棘刺最尖锐的末端,狠狠地、死死地……刺入了自己左手手腕内侧那片早已青紫肿胀、伤痕累累的皮肉之中!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针尖刺破气球的声响,被囚室的死寂和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完美掩盖!
尖锐的剧痛瞬间从手腕炸开!远比之前的任何伤痛都要清晰、都要猛烈!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直接捅进了骨头!苏晚星的身体猛地一僵!牙齿死死咬住了下唇,瞬间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眼前金星乱冒,几乎痛晕过去!
但就在这剧痛袭来的同时!
一股冰冷而强大的数据洪流,如同决堤的冰河,毫无征兆地、狂暴地冲入了她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