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艰难地驱散着最后一丝夜色,却驱不散玄元宗外门杂役区弥漫的紧张与压抑。低矮的房檐下,积雪被踩踏成乌黑的泥泞,杂役弟子们行色匆匆,彼此间的交谈压得极低,眼神飘忽闪烁,带着明显的不安和窥探。昨夜后山寒潭方向的异常灵气波动和王虎师兄的凄惨回归,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激起了层层不祥的涟漪。
林风如同一抹融入阴影的幽灵,凭借着魔尊对气息和环境的敏锐感知,在房舍间最狭窄肮脏的缝隙中无声穿行。每一步都牵扯着体内残留的剧痛,那是强行炼化狂暴能量后留下的深刻烙印,如同身体被重塑了一遍。他最终潜行至杂役区最边缘,一排散发着浓重铁锈和霉腐气味的废弃仓房背后。
这里更显荒凉破败,墙角堆积着经年累月、在积雪下腐败成黑褐色的枯草败叶,散发着一股死亡般的沉寂。他找到一个背风的凹陷处,费力地扒开表层的冻雪和腐败物,将自己深深埋进冰冷潮湿、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枯草堆中,只留下口鼻艰难地呼吸着带着铁锈和霉味的寒冷空气。
意识沉入体内。丹田气海处,那团被血玉扳指强行收束、缓缓逆时针旋转的暗红色气旋,如同蛰伏在深渊的凶兽幼崽,散发着冰冷而凶戾的微光。它驳杂、躁动不安,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带来经脉隐隐的刺痛,更伴随着一种源自本能的、对鲜血和生机的贪婪渴望——昨夜对王虎那近乎本能的“血噬”反击,正是这种渴望的初次显化。与前世精纯浩瀚、随心所欲的魔元相比,此刻的力量如同泥沼之于清泉,充满了原始的野性和破坏欲。
“《血神经》…血玉扳指…”林风蜷缩在枯草中,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紧贴皮肤的温润玉石。扳指内,那片微缩的血海星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令他灵魂悸动的本源力量。“依靠本能和蛮横冲击,这具身体撑不过三次爆发。必须找到法门,系统的、安全的法门,驾驭这力量,修复这残躯!”
修复“灵根残缺”?《五行灵根浅析》里冰冷的判词如同天堑。但魔尊的思维从不循规蹈矩。一个疯狂而充满诱惑的念头在冰冷的意识中滋生壮大:彻底改造它!以《血神经》为无上道基,以血玉扳指为沟通幽冥血海的桥梁,将这具孱弱的皮囊,硬生生炼铸成只属于他厉无咎的——“血炼魔躯”!不依赖此界灵气,而是直接掠夺、炼化万物精血本源!这是唯一契合他魔魂、也唯一可能打破废柴桎梏的绝路!
这念头如野火燎原,点燃了他深藏的魔性与野心。然而,前路迷茫。他对这个世界的修炼体系、能量本质、肉身奥秘、乃至如何规避天道对“魔”的压制都近乎一无所知。他需要知识,大量的、基础的知识,作为这疯矿改造计划的地基和导航图。
“外门藏书阁…”林风眼中血芒一闪即逝。那里,是此刻唯一、也是风险最高的知识源泉。王虎必然已上报,执法堂的目光恐怕已如无形的蛛网悄然撒开。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在罗网彻底收紧前,潜入其中,攫取所需!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猎犬的鼻息下盗取火种!
他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在枯草的掩护下,感知着外界的动静。日头渐高,杂役区的喧嚣如同沉闷的鼓点响起。打水声、劈柴声、管事弟子的呵斥声、杂役们压抑的低语声混杂一片。他捕捉着风中飘来的零碎信息,拼凑着局势的轮廓。
“…王虎师兄那右手…五个焦黑的洞!深可见骨!还冒着黑气!说是寒潭底下藏着成了精的‘玄阴冰魄’…专吸人精血阳气,邪门得很!”
“玄阴冰魄?骗鬼呢!那地方顶多寒气重些,哪来那么邪乎的东西?我看是王虎自己练功走火入魔,栽赃给莫须有的东西吧?”
“嘘!噤声!执法堂的陆沉云师兄亲自带人去了!天没亮就往寒潭方向去了!听说要布下‘锁灵阵’,彻底清查,连只冰耗子都不放过!”
“陆沉云?嘶…那个煞星!炼气七层了吧?手上沾过血的!他亲自出手…难道…真有邪祟?”
信息拼凑完成。王虎选择了掩盖真相,将脏水泼给了“玄阴冰魄”。但执法堂的介入,尤其是陆沉云这个煞星的亲自调查,意味着风险等级急剧攀升!留给他的时间,如同指尖流沙,转瞬即逝!
不能再等!
林风猛地从枯草堆中钻出,冰冷的空气激得他一阵剧烈咳嗽,牵动内腑隐隐作痛。他迅速走到仓房角落一个积满浑浊雪水和冰碴的大水缸旁,挥拳砸开冰层。刺骨的冰水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却也让昏沉的头脑瞬间清明如冰。他掬起冰冷的雪水,狠狠搓洗脸上和手上干涸的血迹、污垢以及冻疮裂口。冰冷的刺激如同无数细针扎刺,带来痛楚的同时也驱散了最后一丝疲惫。
脱下那件破烂不堪、前襟还残留着暗红血渍和冰晶的麻布外衣,他将相对干净但同样单薄的内衬反穿在外,勉强遮掩。散乱枯黄、沾着草屑的头发被他用一根坚韧的草茎胡乱束在脑后,尽力遮住过于苍白失血的脸色和眼底深处因剧痛、魔念与疲惫交织而残留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红芒。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他努力将脊背佝偻得更低,肩膀内缩,眼神刻意涣散呆滞,模仿着记忆中“林风”那深入骨髓的畏缩、懦弱与麻木,如同一条被打断了脊梁、对世界充满恐惧的野狗,低着头,混入了前往饭堂领取早饭的杂役人流之中。每一步都显得虚浮无力,仿佛随时会跌倒。
饭堂门口早已排起长龙,劣质米粥寡淡的气味和咸菜疙瘩特有的齁咸气息混杂在冰冷的空气里。林风低着头,缩着脖子,默默排在队伍末尾,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迟疑和关切的清脆声音,穿透嘈杂,在身边响起:
“林风?你…你还好吗?脸色怎么…怎么白得像雪?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林风心头骤然一紧,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又强行放松,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被硬生生压下。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同样穿着灰扑扑杂役服、身形单薄却站得笔直的少女。是赵清瑶。记忆中,这个女孩是这冰冷宗门里,唯一曾对“林风”这个废物释放过些许善意的人,像寒夜中微弱的萤火。
“没…没事,”林风喉咙滚动,发出原主特有的、带着怯懦和沙哑的声音,含糊道,“就是…就是夜里冻狠了…没缓过来。”
赵清瑶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清澈的眼眸里担忧更甚。她看了看林风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反穿着也难掩破旧单薄的外衣,又看了看他冻得青紫、布满裂口和刚刚搓洗留下红痕的手背,嘴唇抿了抿。犹豫只是一瞬,她飞快地从自己怀里——那最贴近体温的地方,掏出一个小小的、被焐得微温的油纸包,不由分说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塞进林风冰冷僵硬的手里,压低声音急促道:“给,拿着。这是我昨晚省下的半块糙米窝头…你快吃点垫垫,暖和暖和身子。还有…”她左右飞快扫了一眼,确认无人注意,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紧张,“我听说…后山寒潭那边出大事了,有邪物伤了人!执法堂的陆师兄都亲自去了!你…你千万别再往那边去了,听见没?离得越远越好!”她眼中的关切是真挚而急切的,仿佛生怕眼前这个“废物”不知死活地撞上灾祸。
掌心传来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带着少女体温和淡淡体香的暖意,像一颗小小的火星,猝不及防地落在林风心底那万载不化的寒冰之上,激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白雾。他握着那油纸包,指尖下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一股极其陌生、甚至让他有些无所适从的复杂情绪——混杂着冰冷、漠然和一丝被强行勾起的、久远到近乎遗忘的酸涩——在魔心深处掠过。他沉默了片刻,喉结滚动,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几乎听不见的字:“…谢谢。”
赵清瑶似乎还想再叮嘱什么,眼神里满是担忧,但前面队伍一阵推搡拥挤,她被人流裹挟着向前移动,只来得及回头又深深看了林风一眼。
林风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中那小小的油纸包,粗糙的油纸摩擦着冻裂的皮肤。那一丝暖意转瞬即逝,被更深沉的冰冷和决绝取代。善意…在这弱肉强食、步步杀机的时刻,是奢侈的毒药,是可能暴露弱点的破绽。他背负不起,更回应不了。魔尊的道路,注定是孤独、血腥与永恒的警惕。他迅速收敛了那一瞬间的异样,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专注,如同打磨过的寒铁。匆匆领到一碗几乎清澈见底、只漂浮着零星几粒米星的稀粥和一小撮黑乎乎、硬邦邦的咸菜疙瘩,他没有丝毫停留,如同避光的影子,迅速离开喧嚣的饭堂区域,融入清冷的晨光中。
目标明确:外门藏书阁。
藏书阁坐落在外门弟子居住区相对安静的一隅,是一座三层的木石结构小楼。青灰色的石基布满岁月侵蚀的斑驳痕迹,深褐色的木柱和窗棂也显露出风霜的陈旧。虽无祖师殿的巍峨肃穆,却也自有一股书卷沉淀的宁静与庄重,如同一位沉默的智者。门口台阶上,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执事袍老者。老者眼皮耷拉着,头一点一点,似乎在打盹,身上散发着炼气二层左右的微弱灵气波动,如同风中残烛。看守此地,修为不高,但“执事”的身份足以震慑普通外门弟子。
林风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频率却比平时略快,如同战鼓的轻擂。他深吸一口气,将头埋得更低,肩膀缩起,迈着畏缩踉跄的步伐,走到老执事面前,模仿着记忆中杂役弟子最恭敬卑微的姿态,深深躬下腰,声音带着刻意的颤抖和结巴:“弟…弟子林风,前来…前来借阅…借阅《灵植养护…手札》和…和《基础引气…法门初解》。”他故意将真正的目标混入一个无关紧要的书名之中,声音含混不清。
老执事被这卑微的声音惊扰,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如同蒙尘的琉璃珠,在林风那身破旧的反穿麻衣、畏缩的姿态和枯黄散乱的头发上随意扫过。林风体内那团被血玉扳指死死压制、隐晦到了极致的魔气,在老执事这等级别且精力不济的感知下,无异于石沉大海。老执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挤出一点浑浊的泪花,不耐烦地挥了挥枯瘦如柴的手,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睡意:“嗯…进去吧。一楼…自己找。规矩…规矩都懂吧?损坏…带出…喧哗…重罚!”最后两个字稍微提了提声调。
“是…是,弟子明白,谢…谢执事恩典。”林风连声应着,弓着腰,脚步虚浮地快速走进了藏书阁敞开的厚重木门。
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特有的霉味、干燥墨香以及淡淡尘埃的独特气息,瞬间将他整个人包裹、淹没。与外界的寒冷喧嚣截然不同,阁内显得格外安静、肃穆,甚至带着一丝时间凝滞的厚重感。一楼空间不算太大,靠墙立着七八排厚重的、散发着木头清香的柏木书架,书架上整齐地码放着颜色泛黄、书脊磨损、显然被翻阅过无数次的典籍。光线从高处狭窄的木格窗棂透入,形成一道道光柱,照亮空气中缓缓浮动的、如同金色精灵般的尘埃颗粒。零星几个穿着外门弟子服饰的年轻人分散在各处书架前,安静地翻阅着,只有书页翻动的轻微“沙沙”声在寂静中回荡。
林风的心脏在踏入此地的瞬间,反而沉静下来,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他目光如电,迅速扫过书架侧面的分类木牌:《基础吐纳》、《草药丹石》、《史地杂闻》、《符箓初解》、《炼器杂谈》、《肉身锤炼》、《杂学异闻》……目标明确,他径直走向标记着《修炼基础》和《肉身锤炼》的书架区域。
手指快速而稳定地划过一排排书脊:《引气入体精要详解》、《人体经脉穴位总汇图谱》、《五行灵根特性及优劣考》、《炼气期基础法术辑录与心得》、《炼体初阶详解——从铜皮到铁骨》、《筋骨打熬秘要》、《气血搬运初探》……
他如饥似渴地抽出一本《引气入体精要详解》,背靠冰冷厚重的书架,飞快地翻阅起来。书中关于如何感应、捕捉、引导天地间游离的灵气粒子(书中称为“灵机”),如何将其纳入体内特定经脉循环(十二正经、奇经八脉),最终温养汇聚于丹田气海的过程,阐述得极为详尽,配有简易的经络运行图。虽然与他前世魔道功法吞噬掠夺、霸道强横的路径有着本质的不同,但在能量运行最基础的原理上——经脉的走向、穴位的节点、气海的凝聚形态——竟有着惊人的、近乎本质的相通之处!尤其是关于丹田气海作为“力量源泉”、“性命之根”的描述,与他体内那团暗红气旋的存在形式完美印证!这让他对自身力量的定位有了清晰的认知。
“炼气期…引气、凝气、化气…九层圆满,筑基方为仙道之始…”林风眼中精光内蕴,前世魔尊那高屋建瓴的眼界和对能量本质的深刻理解,让他对这些最基础的知识触类旁通,吸收理解的速度远超常人想象。每一个字,每一幅图,都如同钥匙,开启着他对这个新世界力量体系认知的大门,也为他改造“血炼魔躯”提供了最基础的参照系。
放下《精要》,他立刻拿起那本《五行灵根特性及优劣考》。当快速翻到关于“灵根残缺”的章节时,他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书中描述冰冷而残酷:灵根乃沟通天地灵气的桥梁,是修炼之基。残缺者,桥梁断裂或千疮百孔,无法有效存储灵气粒子,如同漏斗,终生难入炼气门槛,是真正的修炼废体,仙道绝路!任何试图弥补的尝试,在玄元宗乃至整个修真界的记载中,皆是徒劳无功!
这具身体…果然是绝路!难怪被称为不可雕琢的朽木废柴!
冰冷的绝望感再次如同毒蛇般噬咬心灵,但立刻被他心中那团冰冷的魔焰焚灭。他体内那团气旋,分明是真实不虚的力量!是血玉扳指和《血神经》带来的异种力量!它不依赖此世的灵气粒子,而是直接汲取…血海之力?或者说,是更本质的…生命精元、血肉本源?
一个模糊却坚定的想法在他脑中迅速成型、清晰:修复这废柴之躯的关键,不在于弥补那先天残缺的灵根桥梁,而在于…彻底抛弃这座破桥!以《血神经》为无上道基,以血玉扳指为沟通幽冥血海的媒介,将这具身体本身,炼铸成一座能够直接掠夺、吞噬、熔炼万物精血本源的——“血炼魔躯”!自成一体,不假外求!
这想法极其疯狂,充满了未知与凶险,但似乎…是唯一的生路!他需要更具体的知识来支撑这个疯狂的计划!关于如何锤炼肉身!关于气血搬运的奥秘!关于能量的本质转化!关于如何规避此界天道法则对“魔”的压制与排斥!
他迅速放下手中的书,目光如鹰隼般扫向旁边的《肉身锤炼》书架,手指快速而精准地抽出了《炼体初阶详解——从铜皮到铁骨》和《气血搬运初探》。就在他全神贯注,准备沉浸在这些关乎未来的知识中时——
眼角的余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骤然瞥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口。
一个身影,正从二楼那光线更幽暗的区域,缓缓拾级而下。
那人身材修长挺拔,穿着一身玄色为底、袖口与领口镶着银边、代表着外门精英弟子身份的服饰,步履沉稳,落地无声。面容冷峻,如同刀削斧凿,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穿人心。腰间悬挂着一柄样式古朴、剑鞘暗沉的连鞘长剑。他气息内敛,却自然而然地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如同山岳般的压迫感。正是外门执法弟子中的佼佼者,炼气七层,手上沾过血的煞星——陆沉云!
陆沉云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一楼,如同例行公事。但当那锐利如剑的目光掠过林风所站的角落、掠过他那低垂的头颅和略显紧绷的脊背时,似乎……微微停顿了那么一瞬!极其短暂,却足以让林风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警兆如同洪钟大吕在识海中疯狂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