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午时,扶苏和赵承轻装快马,提前返回西河县。
白日里的街市人潮涌动,车马川流不息,比昨夜所见景象更加繁闹喧嚣。
二人牵着坐骑,心事重重地穿过闹市。
回到下榻的小院时,见门外停着一辆眼熟的华丽马车,顿时明白是嬴丽曼前来探访。
“父皇,这盘东珠硕大饱满,圆润晶莹,乃精挑细选的上等好货,母妃一定会喜欢的。”
“还有两件白狐裘,产自极北之地,十分珍贵难得。您和母妃一人一件,女儿先给你披上试试。”
正堂内的桌案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盒。
里面任何一件都是稀世难寻的宝物。
然而在嬴丽曼手中,却像是批发大白菜一样,随意被挑来拣去。
她捧着洁白如雪的狐裘围在父皇颈后,又绕到前面打量一番,笑意盈盈地夸赞:“真好!像是专门为父皇缝制的一般,连尺寸都不用改。”
嬴政摸着油光水滑的皮毛,不禁老怀大慰:“算你有心了。”
“如此多贵重的宝物,把夫家的家底都掏空了吧?”
“万不可这般行事,否则传扬出去,皇家颜面何在?”
嬴丽曼抱着他的胳膊撒娇:“父皇你就放心吧,我夫君收藏的宝物可多着呢。女儿自夸一句,与皇家内库相较也毫不逊色。”
“您想要多少,女儿尽管给您取来。”
嬴政半信半疑:“当真?”
这时候他眼角余光扫到两个人影大步流星走来,顿时板起面孔。
“参见父皇。”
“参见陛下。”
扶苏和赵承站在门外同时行礼。
嬴丽曼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皇兄,你去哪里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扶苏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心中有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丽曼涉世未深,性子天真质朴,想来一直被陈善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他背地里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恶事。
等她发现真相后,该有多么伤心和失望啊!
“丽曼,去备茶。”
嬴政察觉端倪后,打发走女儿,然后坐正了身姿。
“父皇,儿臣与赵统领一路尾随西河执法队,至百里外定水县......”
扶苏一丝不苟地将所见所闻如实告知,嬴政的表情从惊讶、难以置信,到最后变成汹涌的怒意在胸中翻腾。
赵承附和道:“公子所奏句句属实。”
“请陛下早做决断,除此大害。”
嬴政缓缓扯下颈后的白狐裘,又瞟了一眼桌案上满满当当的宝物,自言自语道:“丽曼言道她家中所藏,堪比皇家内库。朕先前并不相信,可如今却不得不信!”
“西河执法队回来了没有?”
扶苏作揖奏禀:“依行程推算,多半已返回。”
嬴政怒道:“走,朕要亲自看看,陈善是何如藐视国法,肆意妄为的!”
——
西河县县衙。
陈善悠然地坐在公案后,用麝皮绒细心地擦拭一柄短火枪。
“县尊,定水县县令董舜、县尉吴仲已缉拿归案。”
堂下二人奋力挣扎,仍旧被执法队成员死死按住跪在地上。
“修德兄,你我同为朝廷命官,互为近邻,素来亲睦。”
“今日为何将我掳来此地?不怕坏了同僚情分吗?”
董舜脸红脖子粗地仰头喊道。
陈善居高临下,淡漠地打量着他花白的头发:“董兄年纪胜我二旬有余,这声‘修德兄’在下愧不敢当。”
“至于你二人为何至此,想来应当心知肚明吧。”
吴仲眼眸一缩,飞快地把头低下,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董舜嘴唇嗫嚅,怨怪地瞪了身边的吴县尉一眼,硬着头皮回道:“董某着实不知,但即使事出有因,也不该......”
陈善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头:“那我就提醒你们一下。”
“西河县与月氏国商贸往来频繁,凡行商贩货者,大多先北上定水县,短暂歇脚后,再沿溪流溯源而上,一路向西。”
“始皇帝三十二年春,本县一支马队携大批贵重货物途经定水县,随后便一去不归,杳无音信。”
“始皇帝三十二年夏、秋,各有两支商队消失。”
“始皇帝三十三年,情况更加严重,先后有十余支大小商队离奇失踪。”
“始皇帝三十四年,或许是西河县派出执法队沿途护送,平安无事。”
“今年,西行路上忽然多了一伙乌孙马匪。他们来去如风,专门劫掠始自西河县的商队,而且情报准确、下手又稳又准。”
“董兄,吴县尉,二位不想说点什么吗?”
董舜神情激动:“冤枉啊!本官向来奉公守法,怎么会跟乌孙国的马匪扯上关系!修德兄切不可血口喷人,坏了本官的清誉!”
陈善提着装好弹药的短火枪,一步三摇地走向跪在地上的吴仲。
“吴县尉也是同样的说法?”
吴仲俯首答道:“在下身居县尉之职,负责守护地方平安,缉捕盗贼匪寇。西河县商队多次遭劫,吴某责无旁贷,甘愿受陈县尊处置。”
陈善狂放大笑:“好一个尽忠职守的良吏!”
“若不是西河执法队有人侥幸活了下来,本县差点也被你给蒙蔽了!”
他猛地抬起手,冰凉的枪管抵住了吴仲的额头。
对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已经出卖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吴县尉,本官想问一句,为何乌孙马匪的头目,会与你长得八九分相似。”
“伯仲叔季,你在家排行第二。吴伯这些年去哪儿了?”
吴仲抖如筛糠,颤声回道:“我家大兄常年往来域外贩卖牛马,一去两三年也是常有之事。眼下他身在何处,卑下属实不知。”
陈善冷冷发笑:“你找不到,本县会替你找到的。”
“凡是与我陈修德作对的,从无一人有好下场!”
“本县再给你个机会......乌孙匪帮何在?被你们劫掠的财货何在?”
吴仲抬眸瞄了一眼顶在额头上冰冷坚硬的铁管,暗忖道:这八成就是传闻中的法器——铁拳三型。
据说雷声一响,无论金石草木,尽成齑粉。
想不到有生之年目睹它的真容,竟然是在这种节骨眼。
董舜看到陈善扣着扳机,手指越来越用力,急忙劝道:“修德兄稍安勿躁。”
“本官可以担保,吴县尉绝不是那为非作歹之辈。”
陈善忽然调转枪头,顶在他的头上:“那就是你在幕后指使喽?”
董舜险些当场吓尿,两手撑住身体连滚带爬往后退:“怎会是我呢?本官对天发誓,此事与我绝无干系!”
陈善鄙夷地看着他,心道:吴仲得了好处,你少不得分润一份。等以后再跟你算账!
“吴县尉,你想好了没有?说还是不说?”
枪口重新对准了吴仲的额头,巨大的压力下,他的后背不停冒出冷汗,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
“好叫陈县尊知晓,吴家与黑虎峡曹军侯乃是世交。”
“请您容在下几日,请曹军侯来西河县一趟,定能澄清其中的误会。”
陈善怒而发笑:“曹军侯?没听说过!”
吴仲正色道:“北军左将军王离麾下......”
陈善当即怒喝:“想拿北军来吓唬我?你当本县是三岁小儿吗?”
“莫说他曹军侯没来,就算真的来了......”
“凭他一曲千余兵马,跟我西河县拼,有这个实力吗?!”
董舜和吴仲骇然失色。
蒙恬奉皇命戍守北疆,麾下三十万雄兵,地位超然。
陈善竟然连北军都不怕!
“吴县尉,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在下......”
“既然不想和本县说,那你去和阎王爷说吧!”
砰!
一声震耳的轰鸣声在公堂内炸响,硝烟瞬间弥漫开来。
董舜哇哇乱叫,不知是被咽气呛得还是惊吓过度,眼泪鼻涕一齐涌出。
此时堂外的赵承猛地一个激灵,箭步跃至嬴政身前,目光如电扫视四周任何可疑的地方。
扶苏迈步向前,护在父皇右侧。
他疑惑地看了眼天色:“青天白日,哪里来的雷响?”
“啊啊啊——”
“杀人啦!”
一个癫狂的身影跌跌撞撞从公堂内冲了出来,还没跑出多远,就被如狼似虎的执法队员拦住。
“放开我!”
“杀人啦!”
董舜仰天大喊,声音中透出难以言喻的恐惧。
可很快他的嘴巴就被捂住,无力挣扎着被拖回了公堂内。
嬴政脑海中灵光一闪——雷声、杀人,莫非刚才有人在引雷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