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绝口不提他失去的右臂,不提他衰弱的身体,更不提那夜她在西山大营的疯狂誓言。她只是日复一日地,用她的方式,一点点将生机重新注入他灰败的生命。

容临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他配合地喝药,进食,在她絮絮低语时安静地听着,目光温柔地落在她日渐清减却愈发坚毅的侧脸上。但他眼底深处,总藏着一丝难以化开的郁色和挫败。他曾是她的铠甲,是殷朝最锋利的剑,如今却成了需要她小心翼翼呵护的累赘,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照顾周全的废人。

这种认知,比伤口的疼痛更让他煎熬。

一日午后,萧璃正仔细地为他修剪左手略长的指甲。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低垂的睫毛上跳跃。容临看着她专注的神情,忽然低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那日……在西山大营,你不该去。太危险。”

他虽昏迷,但醒来后,自有忠心的属下将外界发生的一切巨细无遗地禀报于他。听到她披甲执剑,在三军阵前立下那般惊世骇俗的誓言,他心脏骤缩,后怕远多于感动。

萧璃动作未停,头也没抬,语气平淡:“他们动了你,便是动了殷朝的根基,动了我萧璃的命。我若连这点反应都没有,岂非让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以为我萧氏无人,以为你容临可欺?”

她放下锉刀,抬起眼,目光清亮锐利,直视他眼中那抹不赞同:“容临,我不是你羽翼下需要永远庇护的雏鸟。以前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她握住他的左手,掌心温热:“你是殷朝的将军,是我的心上人。将军伤了,自有我替他执旗。心上人累了,自有我给他依靠。这无关强弱,只关生死与共。”

容临怔怔地看着她,胸腔里那股憋闷了许久的浊气,仿佛被她这番直白而坚定的话语骤然击散。他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却让她心底涌起一股酸涩的暖流。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

有些心结,非一日可解,但至少,他们正在通往彼此的路上。

然而,宫廷从来不是只有温情的地方。

猎场刺杀事件,皇帝萧琰震怒,下令彻查。但线索到了几个已被灭口的死士那里便断了,所有证据隐隐指向与北境有勾结的某个藩王,却又缺乏关键实证。朝堂之上,暗流涌动。有御史弹劾容临“护卫不力,致使公主受惊”,更有人隐晦提及容临如今重伤残废,已不堪担任骠骑将军一职,应另择良将。

这些奏折,都被皇帝留中不发。但压力,无形中已经给到了萧璃和容临。

这日,皇帝萧琰亲临永安宫探视。年过四旬的帝王,鬓角已染霜华,看着榻上消瘦虚弱、右臂空荡的容临,眼中闪过痛惜与复杂。他询问了容临的伤势,温言勉励了几句,最后,目光落在了侍立在一旁、气质沉静的萧璃身上。

“璃儿,”皇帝沉吟片刻,道,“容卿此番为护你,付出良多。朕心甚慰,亦甚愧。待他身体稍愈,朕便为你二人赐婚,许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也算全了你们一片情深,如何?”

若是从前,萧璃定会欣喜若狂。但此刻,她只是微微屈膝,声音平稳无波:“父皇厚爱,儿臣与容临感激不尽。只是,容临重伤未愈,此时谈婚论嫁,恐于他养病不利。况且,”她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皇帝,“幕后真凶尚未伏法,儿臣心中难安,亦无心情爱。恳请父皇,容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