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墟
海市的雨，总是下得恰到好处。
黏稠，冰冷，带着一种都市特有的、洗不净的铅灰色调，从摩天楼的玻璃幕墙上一道道滑落，将霓虹切割成模糊而扭曲的光斑。机场高速上，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库里南如同幽灵般滑行，雨水撞击在车身上，溅不起丝毫泥泞，只被那极致的光洁无声地弹开。
车内，是另一个世界。
隔绝了雨声，隔绝了喧嚣，只有顶级柏林之声音响流淌出的、低沉如耳语般的古典乐章，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若有若无的雪松与皮革混合的冷冽香氛。林烬靠在宽大柔软的后座真皮座椅里，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光滑的胡桃木扶手。
他望着窗外飞逝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眼神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五年。
整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
离开时，他是人人唾弃的诈骗犯，是林氏集团一夜崩塌的罪魁祸首，是背负巨债、如过街老鼠般仓皇逃离的败家子。彼时，海市的天空压得很低，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绝望。
而现在，他回来了。
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轻易将信任和后背交给兄弟与爱人的林烬。他是“Kris Lin”，美洲新近崛起的资本巨鳄“烬洲资本”的创始人兼唯一掌控者。他的财富多到足以让海市最顶尖的财经记者都难以估算，他的权势隐秘而盘根错节，触角早已伸向大洋彼岸的多个领域。
引擎盖前端伫立的小金人，在雨幕中依旧散发着不容置喙的尊贵与冰冷。这不仅仅是一辆车，它是一个宣言，一个烙印，告诉所有曾经俯视他、践踏他的人——王者，归来。
“先生，直接去酒店吗？”前排的助理艾伦低声询问，他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人，行事干练，眼神锐利，是林烬在这五年腥风血雨的征途中，为数不多可以交付部分信任的下属。
“不。”林烬的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去城西墓园。”
艾伦微微一怔，但并未多问，只是通过耳机向司机传达了指令。车子在前方的立交桥悄无声息地转向，驶离了通往市中心繁华区域的路径。
城西墓园，是海市最老、也最不起眼的一处公墓。埋葬于此的，多是些寻常百姓，或是早已被时代遗忘的旧人。
雨中的墓园，更添几分萧瑟。高大的乔木叶子被雨水洗得发亮，却也透着一股沉甸甸的湿绿。青石板铺就的小径湿滑，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腐烂的气息。
林烬没有打伞，昂贵的定制西装很快被雨水打湿，肩头洇开深色的水渍。但他毫不在意，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坚定。皮鞋踩在积水的石板上，发出空旷而清晰的回响，敲碎了墓园的死寂。
他最终在一座略显朴素的墓碑前停下。
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个温婉清秀的女人，眉眼间与林烬有几分相似，只是她的笑容里，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哀愁。碑文简单：慈母林婉之墓。立碑人，只有他一个——不孝子林烬。
“妈，”林烬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在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我回来了。”
他俯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拂去照片上沾染的雨珠和几片落叶。那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周身冷硬气场截然不符的小心翼翼，仿佛触碰的是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