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镜湖别苑,像被晨露浸过的胭脂盒。沿岸的垂丝海棠落了满地碎红,与新抽的柳丝缠缠绵绵,风一吹,连湖水都漾着甜意。
卯时刚过,京里的马车便络绎不绝地往别苑赶。护国公府的鎏金马车行至半路,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截住。
“吁——”
枣红色的汗血宝马人立而起,马上的少女穿着孔雀蓝骑装,腰间系着嵌珊瑚的马鞭,发间金铃叮当作响。正是平西王独女姜绾绾。
“上官云曦,你磨磨蹭蹭的,是想等日头晒屁股吗?”她俯身敲了敲马车壁,声音脆亮,带着被宠坏的嚣张,“再不去,水榭边的好位置都被别人占完了!”
车帘被一只莹白的手掀开,露出上官云曦含笑的脸。她今日穿了件鹅黄色襦裙,领口绣着缠枝纹,鬓边斜插一支东珠步摇,阳光落在东珠上,晃出细碎的光。
“郡主稍等,”她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点娇憨,“我这不是怕路上颠簸,弄乱了发型嘛。”
姜绾绾最吃软不吃硬,脸色缓和了些,哼了一声:“快点跟上!”说罢一夹马腹,宝马率先冲出去,背影却没了刚才的火气。
马车里,画春嘀咕:“小姐,您从前总说郡主太张扬……”
上官云曦指尖抚过精心挑选步摇,冰凉的触感刺得她发麻。上一世,她嫌姜绾绾骄纵,对她避如蛇蝎,直到冷宫岁月,才从一封字迹潦草的信里得知,这个看似蛮横的郡主,曾为救她跟平西王大吵,最终却逃不过和亲命运,客死异乡。
“张扬点,至少活得真。”她低声道,声音轻得像叹息。
马车停在别苑门口,刚下车,就见严俊风立在白玉兰树下。墨绿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折扇轻摇,眼角余光瞥见她。
没有多余的话,却让上官云曦心头一颤。她立刻扬起天真的笑,像颗刚剥壳的荔枝:“见过七殿下。”她微微侧头,让鬓边的步摇在阳光下晃了晃。
这副娇憨模样,与上一世别无二致。严俊风眼中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他知道她爱慕自己,护国公府的势力更是他需拉拢的助力,这副模样,合他心意。
正说着,一道素白身影款款走来。苏漪冰穿月白色衣裙,裙摆绣着幽兰,手里捧着诗稿,像朵不染尘埃的白莲花。
“云曦妹妹,七殿下。”她柔柔福身,目光落在步摇上,笑意温温婉婉,“妹妹这步摇真漂亮。”
上官云曦抢着应声,语气甜软却带着点不容错辨的亲昵,“姐姐更美。”
几人往水榭走,转过回廊,见太子严俊萧正站在栏杆边赏景,明黄常服衬得他温润如玉。不远处空地上,忠勇侯大公子黎青策穿着青色劲装,正与武将说话,英气逼人。
姜绾绾不知何时凑了过去,叉着腰跟黎青策斗嘴:“黎青策,一会儿围猎,敢不敢跟我比箭?”
黎青策无奈一笑:“郡主饶了我,我哪敢。”
“算你识相!”姜绾绾得意扬下巴,眼角余光瞥见上官云曦,哼了声,却往她身边挪了挪,只是没多说什么——她总觉得,自上官云曦落水后,对七殿下的心思淡了,倒像是……看开了。
上官云曦没靠近水榭,只在廊下站定,望着远处的热闹。每个人都戴着面具:严俊风的温和下是算计,苏漪冰的温婉里藏着嫉妒,太子的温润后是权衡。上一世,就是这场“和睦”相聚,将她拖入深渊。
“小姐,怎么了?”画春见她脸色发白。
上官云曦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笑意重新挂上脸,甜得恰到好处。“没什么,”她拉着画春往马厩走,“去看看郡主的宝马,听说跑起来比风还快呢。”
路过严俊风身边时,她甜甜喊了声“七殿下”,步摇上的东珠晃了晃,像颗跳动的小心思。路过苏漪冰身边时,她脚步未停,只轻轻“咦”了声:“苏姐姐的诗稿边角湿了呢,莫不是沾了露水?”
苏漪冰一愣,低头去看,果然见诗稿边缘洇了片水痕,忙用帕子去擦,错过了上官云曦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严俊风立在原地,望着上官云曦的背影,她正凑到姜绾绾身边,听她说着什么,笑得眉眼弯弯,步摇上的东珠在阳光下跳得欢快。他指尖摩挲着折扇,上面的竹纹被磨得光滑——她今日的笑,比往日多了点什么,像藏了颗糖,却又裹着层看不透的薄冰。
但无妨。
她爱慕他,护国公府需倚仗他,这就够了。至于那点细微的变化,许是落水后心性活泼了些,不碍事。
廊下的玉兰花瓣落在上官云曦肩头,她抬手拂去,指尖触到微凉的花瓣,像触到上一世的血。她知道,这场春日宴是第一局棋。她要戴着这副乖巧面具,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还是那颗棋子时——
悄悄将棋盘,翻转过来。
远处的水榭传来笑声,姜绾绾正揪着黎青策的箭囊不放,苏漪冰在太子身边低声说着什么,严俊风的目光偶尔扫过来,带着惯有的审视与温和。
上官云曦笑了笑,跟着姜绾绾往马厩走去。风穿过回廊,带着海棠的甜,也带着她藏在袖中的、重生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