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光大亮时,严俊风是被一阵细微的动静惊醒的。

眼皮重得像粘了胶,他费了些力气才掀开一条缝,入眼是跳动的炭火余烬,以及……一片素色的衣角。

他缓缓转头,心脏猛地一缩。

上官云曦趴在他身侧,额头抵着他的手臂,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蹙,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点晶莹——是泪痕。她的脸颊蹭着粗糙的石壁,蹭出了点红印,嘴角却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像是在梦里也憋着股气。

阳光透过洞口的缝隙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能清晰地看见她下颌线的弧度,还有鼻尖上细密的绒毛。这副模样,褪去了平日里的冷淡疏离,倒显出几分孩子气的脆弱。

他的目光往下移,落在她的手上。那双手不算细嫩,指腹带着薄茧——是做惯了活计的样子,此刻却布满了细小的划痕,有的结了痂,有的还泛着红,显然是昨夜在崖底摸索时被树枝划的。再往上看,她的衣袖被勾破了,露出的小臂上也有几道浅浅的伤痕,与他记忆里那双只会拈针绣花的手,判若两人。

严俊风的喉结动了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

他想起昨夜的高烧,想起那些混乱的梦——梦里总有个模糊的身影在跑,他拼命想抓住,却怎么也抓不住,只能徒劳地喊着“别跑”。原来,抓住的是她的衣袖。

她守了他一夜。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按捺下去的愧疚重新翻涌上来。他知道自己欠她的,可具体欠了什么,他又说不清楚,只觉得每次看到她躲闪的眼神,心里就像被针扎一样。

此刻看着她脸上的泪痕,他忽然有些慌乱。是因为伤口太疼?还是昨夜的野兽叫吓着她了?

他才想起,她今年还不到十五岁。

纵然她平日里沉稳得不像个少女,纵然她把璇玑阁打理得井井有条,纵然她看他的眼神里总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疏离和戒备,可她终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昨夜经历那样的追杀和坠落,会怕,会疼,会哭,本就是该有的反应。

而他,却总在逼她。逼她面对,逼她不躲,甚至……逼她记起那些他自己都模糊不清的过往。

严俊风轻轻抬起手,想替她拂去颊边的一缕碎发,指尖快要碰到时,却又猛地顿住,悄无声息地收了回来。

他不能再吓到她了。

他小心翼翼地挪开身体,尽量不发出声音,起身往洞外走。崖底的清晨带着露水的潮气,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他循着记忆找到昨夜瞥见的小溪,洗了把脸,冰冷的溪水让他清醒了不少。

目光扫过溪边的灌木丛,竟发现几棵挂着野果的树,红彤彤的果子看着很是诱人。再往前走了几步,又在一块巨石后看到一只被惊动的野兔,他手疾眼快,捡了块石头就砸了过去——竟是准头极好,正好打中。

提着野兔和野果往回走时,他的脚步放得很轻。不知为何,竟有些怕惊扰了洞里的那份宁静。

而洞里,上官云曦是被一阵寒意惊醒的。

她猛地睁开眼,身边空荡荡的,只剩下余温尚存的石壁。严俊风不见了。

心脏瞬间揪紧,昨夜的恐惧和不安一股脑涌上来。她几乎是立刻就站起身,踉跄着往洞外跑,嘴里下意识地喊出那个名字:“严俊风!”

话音刚落,就见洞口的身影转了过来。

严俊风提着野兔和野果站在那里,晨光勾勒着他的轮廓,月白锦袍虽有些破损,却依旧挺拔。他看到她慌慌张张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举了举手里的东西:“醒了?找吃的。”

上官云曦愣住了,脸颊瞬间有些发烫。她刚才那副急切的样子,像极了怕被丢下的孩子,实在是……太失态了。

她别过脸,掩饰般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声音有些生硬:“你去哪了?”

“去溪边看看。”严俊风走进来,将野果放在地上,又找了些干柴添进火堆,“捡了些果子,还打了只兔子,能填肚子。”

他的动作很自然,仿佛昨夜的追杀和坠落只是一场梦,此刻只是寻常野营。

上官云曦没再说话,默默地坐在火堆边,看着他处理野兔。他显然是做惯了这些事的,剥皮、清理内脏,动作利落,丝毫没有贵胄公子的娇气。火光映在他专注的侧脸,竟有种奇异的平和。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伤痕,忽然想起昨夜的眼泪,心里又是一阵纷乱。

严俊风将处理好的兔肉串在削尖的树枝上,架在火上烤。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很快就飘出诱人的香气。

“尝尝?”他递过来一串烤得金黄的兔腿,眼神里带着点试探。

上官云曦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肉香钻进鼻腔,她确实饿了。

两人坐在火堆边,默默地吃着烤肉,谁都没有说话。

洞外的鸟鸣清脆,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沙沙作响,火堆偶尔爆出火星,空气中弥漫着肉香和草木的气息。没有了昨夜的恐惧,没有了往日的戒备,甚至没有了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只剩下一种说不出的安静,和一种……连他们自己都没察觉的祥和。

严俊风看着她小口吃肉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崖底的清晨,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而上官云曦咬着兔肉,感受着嘴里的暖意,心里却在想:或许,天亮之后,真的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