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像是也惦记着泉水屯这场大事，汇演这天，日头好得不像话，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晒得人脊梁骨暖烘烘。屯部前头那块空场地，早早儿就被社员们用长条板凳围出了个简易舞台，娃娃们窜来窜去，叽叽喳喳，比过年还热闹。
后台，就是屯部旁边临时腾出来的那间小屋，更是乱成了一锅滚开的粥。
“我的头花！谁看见我的红头花了？”
“快！帮我看看后面带子系好没有？”
“哎呀这妆是不是太红了？”
妇女们穿着那身倾注了心血和碎布头的拼布演出服，互相整理着衣角头饰，脸上又是兴奋又是紧张，泛着红光。那衣服在日光下一照，红黄蓝绿交错着，虽说料子旧，可这鲜亮的颜色、这别致的样子，往那儿一站，精气神儿一下就提起来了，跟旁边其他屯子清一色的灰蓝制服比起来，扎眼得很！
李小花脸上还带着点病后的虚白，可眼睛亮得吓人，紧紧攥着苏甜甜的手，手心全是汗：“甜甜，我……我咋有点腿软呢……”
苏甜甜反握住她的手，小声给她打气：“姐，你别怕！你就想着咱平时怎么练的就行！你这衣服最好看，指定把周知青看傻眼！”
提到周文斌，李小花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苏甜甜没上台，她在后台帮着打杂，递个水，传个话，整理一下道具。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入场口那边瞟。
他……会来吗？
昨天他送药来，话都没多说一句。今天这热闹，他那种喜静不喜闹的性子，怕是……
正想着，入口处一阵小小的骚动。公社领导们在队长张建军的陪同下，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在前排特意留出的位置坐下。社员们鼓掌欢迎，场面更加热烈。
就在这当口，苏甜甜眼尖地瞥见，一个穿着干净中山装、身形颀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入场口的阴影里，没有往前凑，就那么随意地靠着门框站着。
是顾言深。
他来了。
苏甜甜的心没来由地快跳了两下。他居然真的来了？是作为卫生所负责人必须到场？还是……
没容她细想，音乐已经响起来了！汇演正式开始！
各屯的节目轮流上场，唱歌，跳舞，三句半……台下的掌声一阵接一阵。轮到泉水屯的妇女们上场时，底下明显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了更大的嗡嗡议论声。
那些色彩斑斓的拼布衣服，那些模拟养猪、喂鸡、田间劳作却又带着韵律感的动作，那首被改编得充满力量的“咱们妇女有力量”……太新鲜了！跟前面所有的节目都不一样！
苏甜甜躲在幕布后面，偷偷往下看。她能清楚地看到公社领导们交头接耳，脸上带着惊讶和赞赏的笑容。队长张建军坐在旁边，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是压不住的得意。
李小花她们在台上，起初还有点放不开，可听到台下越来越热烈的掌声，看到周文斌坐在知青队伍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台上，那劲儿头一下就上来了！动作越发有力，歌声越发嘹亮！
“好！”
“这节目好！有新意！”
“泉水屯的妇女同志，精神面貌就是不一样！”
叫好声此起彼伏。
节目演完，妇女们鞠躬下台，后台瞬间被巨大的喜悦淹没！大家互相拥抱着，跳着，笑着，有几个年纪轻的，甚至激动得掉了眼泪。
“咱们成功了！”
“听见没？领导夸咱们呢！”
“小花！你刚才那个转身，绝了！”
李小花冲下台，一把抱住苏甜甜，又哭又笑：“甜甜！成了！咱们成了！周……周文斌他一直看着我呢！”
苏甜甜被她勒得差点喘不过气，心里却也替她们高兴。
果然，汇演结束后的总结环节，公社带队的王副书记特意点名表扬了泉水屯的节目。
“……尤其是泉水屯妇女同志们自编自演的节目，形式新颖，内容贴近生活，充分展现了咱农村妇女在社会主义建设中的‘半边天’作用！这个创意非常好！值得其他生产队学习借鉴！”
掌声雷动！泉水屯的人，个个脸上都像镀了层金光是。
孙淑芬激动得手都在抖，挨个拍着妇女们的肩膀，话都说不利索了：“好！好！都是好样的！给咱屯子争光了！”
后台一片欢腾，忙着卸妆，换衣服，收拾东西。苏甜甜正帮着把换下来的拼布演出服一件件叠好，这些可是以后的“传家宝”了。
忽然，感觉身边的光线暗了一下。
她下意识抬头，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顾言深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就站在她旁边，目光落在她手里那件颜色最鲜亮的、李小花穿过的拼布褂子上。
后台嘈杂得很，没人注意这个角落。
苏甜甜抱着衣服，有点手足无措，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感谢他昨天的草药，又觉得这会儿说好像不太合适。
顾言深却先开口了，声音不高，在一片喧闹中清晰地传到她耳朵里：
“衣服，很精神。”他顿了顿，目光从衣服移到她脸上，那深潭似的眼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赞赏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你做得不错。”
说完，也没等苏甜甜反应，他转身，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穿过忙碌的人群，离开了后台。
苏甜甜愣在原地，抱着那件还带着汗水和喜悦气息的拼布衣服，耳朵里反复回响着他最后那句话。
“你做得不错。”
他……他这是在夸她？夸她出的主意？还是夸她帮忙解决了服装和表姐生病的问题？
这话从他那样一个冷淡的人嘴里说出来，分量好像格外不一样。
没有多余的词，就这么干巴巴的一句，却让苏甜甜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麻，还有点……说不清的暖。
“甜甜！愣着干啥呢？快帮忙搬凳子！”李小花的大嗓门把她从失神中拽了回来。
“啊？哦！来了！”苏甜甜赶紧应了一声，把怀里的衣服仔细放好，压下心里那点异样的波动，转身投入了忙碌的收尾工作。
只是回去的路上，一家人兴高采烈地议论着今天的成功，李小花更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周文斌看她表演时的眼神，苏甜甜却有点心不在焉。
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悄悄回头，望了一眼屯部方向。
台前的热闹散了，幕后的忙乱也结束了。
但有些东西，好像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