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你而来,夜星遥。”
这句话如同冰锥,刺入夜星遥的耳膜,直抵灵魂深处。石屋内外仿佛被无形的领域隔绝开来,外面的喧嚣、哭泣、劫后余生的嘈杂,都被屏蔽在外,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那名为云珞的女子身上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冷香。
夜星遥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他站在门口,挡住了大半个入口,没有让开的意思,尽管他知道这毫无用处。他的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指甲再次陷入掌心的嫩肉,依靠着疼痛维持着最后的冷静。
“为我而来?”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干涩,“为了夜家?还是为了……‘它’?”
他没有明说,但彼此心知肚明。他死死盯着云珞那双浅灰色的、毫无情绪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贪婪,一丝杀意,或者任何能让他判断对方立场的蛛丝马迹。
没有。
什么都没有。那双眼睛平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丝毫波澜。
云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再次扫视了一眼屋内堪称赤贫的景象,那目光里没有鄙夷,也没有同情,更像是一种……确认。
“十年隐忍,藏锋于钝。”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夜星遥脸上,声音依旧平稳,“能在永夜侵蚀之地,将‘圣辉’温养至初醒,你的韧性,超乎我的预期。”
她果然知道圣辉之种!甚至连它刚刚“初醒”的状态都一清二楚!
夜星遥的心沉得更深。在这样一个人面前,他所有的隐藏和秘密都如同透明的琉璃。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放弃了迂回,直接问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冷硬。是生是死,他需要一个痛快。
云珞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她微微抬首,目光仿佛穿透了低矮的石屋顶,望向了永恒黑暗的天幕。
“永夜千年,黑暗并非唯一的主宰。光与暗的博弈,从未停止。”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像是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事实,“圣辉,是‘星火’的一种,是撕裂这永恒黑暗的……可能性之一。”
星火?可能性?
夜星遥瞳孔微缩。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灭族之痛,十年隐忍,他所背负的,仅仅是一种“可能性”?
“而你,”云珞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他身上,那淡漠的视线第一次带上了一种近乎实质的审视,如同冰冷的手术刀,要将他从灵魂到肉体彻底剖析,“是承载这份可能性的容器。但容器本身,太过脆弱了。”
脆弱……
这个词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夜星遥内心最深处的不甘与屈辱。十年废物之名,今日兽潮中的无力,面对强者时的战栗……一切的一切,都源于这两个字。
一股混合着愤怒、不甘和某种破罐破摔的戾气,猛地从他心底窜起。他挺直了原本因疲惫而微佝的脊背,眼底那点寒星般的冷冽骤然炽盛起来,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幼狼,露出了染血的獠牙。
“脆弱?”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讥讽的弧度,“那阁下为何要屈尊降贵,来找一个‘脆弱’的容器?直接取走你想要的‘可能性’,不是更简单?”
他体内的那点圣辉之种,似乎也感受到了宿主剧烈波动的情绪,微微震颤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净化之意,不受控制地逸散出一缕。
这缕气息极其淡薄,寻常燃火者根本无从察觉。
但云珞覆面的白纱,却在这一刻,无风自动,微微拂动了一下。
她那双古井无波的浅灰色眼眸中,终于起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那不是惊讶,更像是一种……确认后的了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不错的锋芒。”她淡淡评价道,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看来,仇恨与屈辱,并未完全磨灭你的本质。”
她向前踏出了一步。
仅仅一步。
没有动用任何源气,没有散发出任何威压。
但夜星遥却感觉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无形的壁垒轰然降临,将他周身数尺的空间彻底封锁、凝固!他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如同穿越水幕般,轻而易举地越过了他这徒劳的“防线”,走进了他那家徒四壁的石屋。
她站在屋子中央,与这肮脏、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九天之上的流云误入了凡尘的泥沼。
夜星遥身体僵硬,保持着那个可笑的阻拦姿势,只有眼珠能艰难地转动,死死盯着屋内的不速之客。巨大的无力感再次如同山岳般压下,将他刚刚鼓起的些许勇气碾得粉碎。
绝对的实力差距!
在她面前,他甚至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
云珞并未在意他的绝望。她目光扫过空无一物的石床,积着灰尘的角落,最后停留在夜星遥那张因极力抵抗禁锢而涨红的脸上。
“我并非为你体内的‘种子’而来。”她终于再次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至少,现在不是。”
夜星遥猛地一怔。
不是为圣辉之种而来?
那她为何……
“圣辉择主,有其因果。强取,只会让星火彻底湮灭。”云珞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在阐述一个简单的道理,“我此行,是为‘观火’。”
观火?
夜星遥心中念头急转。观察圣辉之种的成长?还是观察他这个“容器”的命运?
“你需要力量。”云珞转向他,浅灰色的眼眸如同镜面,映出他此刻的狼狈与不甘,“真正的力量,而非你眼下这般,如同幼儿舞动巨锤,未伤敌,先伤己。”
她看到了!看到了他强行催动圣辉之力后,经脉受损、灵魂虚弱的惨状!
夜星遥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云珞抬手,一枚约拇指大小、呈现出混沌灰色的不规则晶体,凭空出现在她纤长的指尖。那晶体看似毫不起眼,甚至感觉不到任何能量波动,但夜星遥体内的圣辉之种,却在这一刻,传递出一种极其细微的、近乎本能的“渴望”与“排斥”交织的复杂情绪。
“此物予你。”云珞指尖轻弹,那枚灰色晶体便化作一道流光,无视了空间的禁锢,直接没入了夜星遥的胸口。
没有疼痛,没有冲击。
只有一股冰凉却温和的奇异能量,如同涓涓细流,瞬间融入他的四肢百骸。这股能量并非直接补充他的源气,也并非修复他的经脉,而是如同一种高妙的“引导”与“抚平”,让他那因强行催动圣辉而躁动撕裂的经脉缓缓平复,灵魂上的疲惫感也被一丝丝抽离。
效果立竿见影,却并非治愈,更像是一种高明的“维稳”。
“它能暂时掩盖你体内圣辉的波动,并在你下次不自量力时,保住你的性命。”云珞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随手丢出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但记住,依赖外物,终是下乘。”
禁锢的力量悄然消失。
夜星遥身体一软,险些栽倒,连忙用手撑住门框才稳住身形。他下意识地内视己身,那枚灰色晶体已然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多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灰色屏障,将他与圣辉之种的气息隔绝开来,甚至连他自身的源气波动都变得晦涩不明。
而经脉和灵魂的创伤,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有恶化崩溃的趋势。
这……到底是什么?她为什么要帮我?
巨大的困惑取代了之前的恐惧与敌意。
云珞似乎完成了此行的目的,不再停留。她转身,月白色的裙摆拂过布满灰尘的地面,却纤尘不染。
走到门口,与夜星遥擦肩而过时,她脚步微顿。
“黑铁镇非你久留之地。”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预示,“真正的黑暗,即将来临。在你被彻底吞噬之前,变得更强吧,夜星遥。”
“否则,你连作为‘星火’燃烧的资格,都不会有。”
话音落下,她一步踏出石屋,身影如同融入夜色中的水迹,悄然模糊,下一刻便已彻底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夜星遥独自站在门口,望着门外空无一人的黑暗巷道,久久未动。
掌心,那枚灰色晶体留下的冰凉触感仿佛还在。
体内,那道灰色的屏障无声运转。
耳边,回响着她最后的话语。
云珞……
观火者……
星火……
真正的黑暗……
一个个陌生的词汇,一段段蕴含庞大信息的话语,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依旧苍白,却仿佛蕴含着某种不同可能的手掌。
路,似乎清晰了一些,却又变得更加迷雾重重。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
他必须离开黑铁镇。
必须,尽快变得强大起来。
他转身,关上了那扇破旧的木门,将永夜的黑暗与未知的未来,一同关在了门外。
屋内的油灯,灯焰微微跳动了一下,将他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明灭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