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上的楚威,感觉自己像一尊正在缓慢开裂的泥塑。
底下跪着的一大片官员,像一片被狂风压垮的稻。
他们的沉默与恳求,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气压。
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他看着太子楚雄那张写满“悲愤”的脸。
那份悲愤太标准了,标准得像戏文里忠臣孝子该有的模样。
可楚威的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出天牢中王莽那张血肉模糊,却依旧狂傲不屈的脸。
“他是我王莽,敬佩的汉子!”
“楚威!你是个昏君!”
那嘶吼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一个忠心耿耿的猛将,一个野心勃勃的儿子。
哪一个是真相?
或者,两个都是真相?
事实到底如何,他已经不愿去分辩了。
楚渊在军中收买人心,王莽是他的死忠。
而太子,则抓住了这个机会,顺水推舟,要一举置自己的兄弟于死地。
这很合理。
这是他熟悉的,他自己也曾亲身经历过的皇子争斗。
血腥,但逻辑清晰,脉络可循。
他宁愿相信这个真相。
因为另一个可能性,那个藏在冷宫里的,带着纯真笑容的第九个儿子。
那个可能性让他从心底里感到发寒。
那是一种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未知。
他不敢再想下去。
“够了。”
楚威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
整个太和殿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抬起头,等待着皇帝的最终裁决。
楚威的视线扫过楚雄,扫过低头不语的四皇子楚墨。
最后落在了武将之首,如铁塔般矗立的林啸天身上。
林啸天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石雕。
可楚威同林啸天同舟共济数十年。
从他那份极致的沉默里,楚威读出了一种无声的失望。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楚威。
他累了。
他不想再分辩了。
他只想让这一切都安静下来。
“传朕旨意。”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二皇子楚渊,德行有亏,心怀不轨,辜负朕之厚望。”
“着,削去其所有封号,圈禁于府,无召不得外出。”
“兵部侍郎王莽,治下不严,牵涉谋逆,判斩监侯,秋后处决。”
圣旨下达。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众人心上。
太子楚雄的身体微微一颤,他将头埋得更深,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父皇圣明……只是二弟他……唉,儿臣心痛啊!”
四皇子楚墨的头,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起来过。
林啸天紧握的拳头,在这一刻,缓缓松开了。
他闭上了眼睛,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
跪在地上的官员们,神色各异。
太子一党的人,脸上难掩喜色,却又极力克制,一个个低着头,憋得满脸通红。
剩下的人,则是一片死灰。
他们明白,从今天起,这大夏的朝堂,太子,已经是一家独大了。
“退朝吧。”
楚威挥了挥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再也不想看底下那些人的脸。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声中,太子楚雄第一个站了起来。
他转身时,脸上的悲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藏在眼底的,属于胜利者的意气风发。
他走得很稳,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一般,挺直的脊梁,无声地宣告着他的胜利。
路过林啸天身边时,他甚至还微微颔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林啸天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让太子表情一僵。
养心殿。
所有的宫人都被赶了出去,只剩下掌印太监王德福,像个影子一样侍立在角落。
楚威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许久没有动弹。
朝堂上的争吵声消失了。
楚渊的嘶吼声也消失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可为什么,朕的心里,更慌了?
他捂着胸口,那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用手硬生生掏走了一块。
他解决了一个明面上的麻烦,却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更深,更黑的泥潭。
“王德福。”
“老奴在。”
王德福小步挪了过来,跪在地上。
“你说,是不是安静了许多?”楚威喃喃自语。
王德福哆嗦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将头磕在地上。
“是……是安静了。”
楚威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凄凉和自嘲。
他赢了吗?
他保住了皇权的威严,平息了一场可能发生的叛乱。
可他感觉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他亲手将一个儿子打入深渊,却对另一个看不见的儿子,束手无策。
他想起了楚休。
那个病弱的,苍白的,总是对他笑着的儿子。
他此刻在做什么?
是在读书?还是在喝药?
又或者,他正躲在冷宫的某个角落里。
用那双纯真的眼睛,看着养心殿的方向,无声地嘲笑着他这个无能为力的父亲?
楚威身体一晃,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陛下!陛下!”
王德福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
楚威摆了摆手,撑着龙椅的扶手,大口地喘息着。
“朕……没事。”
他只是觉得,这座金碧辉煌的养心殿,此刻变成了一座华丽的囚笼。
而他,就是那个被困在笼中的,惊弓之鸟。
一切,都纠结于那个不知到底是何意思,有多大能力的小九楚休。
楚威蹙眉,握紧了拳头,探寻道:
“你说,小九是个怎样的人?”
王德福想了想,仗着同陛下多年情分,直言道:
“怒以为,自上次户部的事情看,九殿下多年来积蓄实力,却隐而不发。”
“一直藏拙守愚,却在陛下焦虑之时,为陛下分忧,暴露自身。”
“想来是对陛下极为敬重,满是孝心。”
听到王德福的分析,楚威点了点头,随即浑身如坠冰窟,苦笑道:
“多年来隐而不发,一出手就是震惊天下,肃清朝野,让朕惶恐的孝举。”
“小九,真是好样的!”
王德福闻言,想到了那些可能,浑身瑟瑟发抖,跪地道 :
“陛下,是奴多嘴。”
“请陛下宽恕奴。”
楚威再次叹息,没有说话,只是挥袖,让王德福起身。
冷宫。
偏殿的窗户开着,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
楚休正坐在窗下,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古籍,看得津津有味。
他看得极为专注,连窗外飞鸟的鸣叫都未曾惊扰到他。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与书中的文字。
就在这时,一个毫无感情的,机械的电子音,突兀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叮!检测到父皇已处理完最让他心烦的儿子,家庭矛盾得到初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