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刚才的电话里,孟总提出的,是一个让叶陨心头巨震、浑身发冷的条件。
就在前天,叶陨拿着曾经的在外地工作时的献血证书到医院希望能报销一部分血钱。他的血型是极为罕见的熊猫血,这个信息被细心负责的小护士留意并记录了下来。
凑巧的是。孟总的妻子患有严重的尿毒症,命悬一线,急需肾源移植,而她恰好也是同样的稀有血型。
这两年来,孟总凭借其财势,早已暗中打点好了市内各大医院,布下天罗地网。一旦有同血型的人前来就医或献血,立刻就会尝试进行配型。
叶陨的出现,如同一道意外的曙光。他的血型样本与孟凡妻子的配型结果竟然高度吻合。
于是,便有了孟凡后面说的条件。
说这些时,孟凡的语气缓和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伪装的诚恳。他用商量的口吻,却说着最残忍的话:
“叶陨,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我们做个交易吧。你……自愿结束生命,并签署器官捐献协议,后面我来操作将肾脏移植给我妻子。”
“作为交换,我会立即支付你父母全部的手术费和后续治疗费用,一分不少。而且,你卖掉的房子,我也可以加价帮你买回来,还给你父母一个安身之所。”
这个条件,如同恶魔的契约,让叶陨如坠冰窟。用自己的一条命,换父母的双双生还?
巨大的震惊和屈辱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叶陨握着手机,站在医院空旷的楼梯间,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钟。
电话那头的孟凡,也极有耐心地等待着,仿佛在等待一笔稳操胜券的交易落槌。
最终,叶陨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好。我答应你。但你要签署具有法律效力的协议,钱必须立刻到医院的账户,房子的事也要白纸黑字写清楚。”
“痛快!我就知道你是个孝子!协议我马上让人准备,钱今天之内一定到位!”孟凡的声音透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喜悦。
挂断电话,叶陨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他没有哭,只是觉得无比疲惫,仿佛一生的力气都在刚才那句“好”里用尽了。
他挣扎着起身,再去重症监护室外,隔着厚厚的玻璃,深深望了一眼身上插满管子的父母。心中满是无法尽孝的懊悔与即将永别的愧疚。
他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然后毅然转身,决绝地向医院外走去。他怕再多待一秒,自己的决心就会崩溃。
当天晚上,叶陨用身上仅剩的余额,去医疗器械店偷偷买了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然后带着陪伴他多年的老黄狗,找到了一家最便宜的、带浴缸的钟点客房。
他严格按照孟凡的指示,将手机恢复出厂设置,调成静音模式。只提前编辑好了一封电子遗书,设定了发送时间。遗书中,他表明一切行为属自愿,并详细说明了器官捐献的意愿。
做完这一切,他蹲下身,摸了摸安静趴在一边的小黄的头。
小黄是一只有着黄色皮毛的土狗,早已步入老年。它一身曾经璀璨金黄的皮毛,如今已褪成淡淡的奶黄色。它的眉心、四爪更是彻底白了,像冬天不小心沾上的雪花。
它的脸因为年老牙齿脱落而显得有些瘦削,黑色的鼻头干燥得起了皮。最让人心碎的是那双眼睛,上面蒙着一层灰白色的阴翳。
但当叶陨呼唤它时,那阴翳后面仍会努力闪烁出昔日热情而依赖的光亮。
它起身很慢,后腿总是先要僵硬地蹬几下,才颤巍巍地站直,松弛的肚皮轻轻晃动着。那条曾经毛茸茸、总是欢快摇摆的大尾巴,此刻也只是在地上轻轻扫了扫。
叶陨心中酸楚,轻轻剥开一根它最爱吃的火腿肠,递到它嘴边。
但小黄只是低头嗅了嗅,却并未吃,反而抬起头,用它那模糊的双目担忧地“望”着叶陨,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充满了不安。
它似乎感觉到了主人身上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决绝的死志。
叶陨眼眶一热,抚摸着它那因为衰老而脊椎骨一节节凸起的背部。
小黄仿佛在安慰他,用头蹭了蹭他的腿,又伸出温热的舌头,舔了舔叶陨即将收回的手,口中的哀鸣声更加急促。
“对不起,老伙计……”叶陨眼角终于有泪滑落。
他本想将那根掺了强效安眠药的火腿肠喂给小黄,但它虽老了,嗅觉却依旧灵敏,还是没能骗过这个老伙计。他只能狠下心来,从未用绳子拴过它,但这次,他将小黄轻轻抱到床脚,用柔软的布带松松系住,面前放好了充足的清水和食物。
他在遗书中恳求他最好的朋友,暂时收养小黄,等父母痊愈后,再将它送回父母身边陪伴。
做完这一切,叶陨拿起那把冰冷的手术刀,走进了浴室。
浴缸里放满了冷水。他躺了进去,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却让他异常清醒。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冰冷的世界,然后举起右手的手术刀,对着左手手腕,精准而决绝地划了下去。
先是感受到一丝冰凉的刺痛,随即,一股温热的液体涌了出来。他将左手沉入冷水中,平静地躺着。
鲜血一丝丝地飘散开来,淡红色的痕迹在清水中逐渐弥漫。
意识开始模糊,冰冷的窒息感和阵阵眩晕袭来。耳边,似乎还隐约能听到门外小黄沉睡中不安的呜咽,但那声音也越来越远……
他的一生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他努力与人为善,可最终却要用这种最极端的方式告别。
最终,他的意识彻底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沉入永寂。
而酒店707房间的门上,静静地贴着一张A4纸,上面是叶陨工整的字迹:
“室内有人自杀,请直接拨打报警和急救电话。本人叶陨,自愿捐献全部可用器官,一切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