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巫虹、王岐夫妇、张黎母女与新加入的刘思奇组成新队伍后,带着那部仅能通话发短信的老人机,像是握着一根与外界相连的脆弱丝线,怀着忐忑与期待交织的心情,继续朝着目的地进发。小镇的喧嚣被彻底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山林间愈发浓郁的静谧,这静谧并非安宁,反而像一层厚重的帷幕,隐藏着未知。脚下的路崎岖蜿蜒,四周树木枝桠虬结,仿佛无数窥探的手臂,将阳光切割成破碎的光斑,零星地洒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
刘思奇走在队伍中间,步伐稳健,看似沉浸在山林景色之中,但他那双眼睛却像最精密的扫描仪,视线总在不经意间掠过地形起伏、岩石构造,甚至是一些看似无关的细节。这种观察带着明确的目的性,绝非普通旅人的欣赏。陈一将这一切收在眼底,不动声色地靠近,开始了他的第一轮试探。
“刘大哥,您这地质勘探的活儿,听起来就充满故事。我有个远方表弟也是学这个的,总听他抱怨野外工作的艰辛,说光是辨认岩石就能让人头晕眼花。”陈一语气轻松,如同闲话家常,“他说不同地方的岩石就像不同的密码,解开一层还有一层。像云南那种喀斯特地貌,和咱们现在走的这片山区,勘探方法应该天差地别吧?”
刘思奇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笑道:“是啊,隔行如隔山,地貌不同,方法自然要调整。云南那边溶洞多,侧重水文和溶蚀构造;这里嘛,看这山势,更像是构造运动抬升形成的,得更多依靠地质填图和物探。”
回答看似专业,却巧妙地避开了具体细节。陈一心中冷笑,面上却一副受教的模样:“物探?是那种用仪器测量磁场、电场的吗?我表弟说他们用的高精度磁力仪特别娇贵,野外磕碰一下数据就废了。您这次出来,也带了这类‘金贵’的设备?”
这个问题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向准备不足之处。刘思奇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陈旧的背包,含糊道:“嗯…大型设备不方便,这次以地面观察和采样为主。”
这时,王岐很自然地加入了对话,他仿佛只是被话题吸引:“刘兄弟,说到采样,我忽然想起个事儿。早些年听个老勘探员说过,采样不是随便敲块石头就行,得像医生看病一样,讲究个‘布点’?什么网格法、路线法的,听着就门道很深。你们现在规范还是那样吗?”
王岐的问题看似请教,实则埋着钉子。他提到的采样方法是基础中的基础,但规范和术语也在不断更新。
刘思奇眼神闪烁了一下,答道:“对,基本原理差不多,还是讲究代表性。不过具体操作…得看实际情况灵活掌握。”他再次将话题引向了模糊的“灵活掌握”。
陈一和王岐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疑点正在累积。
午后,队伍行至一处裸露的岩壁前休息。巫虹看似无意地用手指划过岩壁上一道明显的断层线,轻声对刘思奇说:“刘大哥,你看这个断面,这么清晰,是不是说明这里的地壳在近期还不稳定?” 这个问题既专业又贴近现场,是一个极佳的验证机会。
刘思奇凑近看了看,沉吟了几秒,才谨慎地说:“嗯…有可能。不过断层活动性的判断需要更多证据,光看表面不行。” 他的回答四平八稳,没有任何专业术语,也缺乏地质人员见到典型地貌时通常会有的兴奋或更具体的分析。
陈一紧接着,用随意的口吻抛出一个“炸弹”:“说起来,刘大哥,您之前提到在内蒙古矿区工作过。我正好看到篇报道,说那边前几年发现了一种新的稀土矿化类型,好像跟传统的碳酸岩风化壳型不太一样,您当时在那边有接触过吗?”
这是一个非常具体且前沿的问题。刘思奇明显愣住了,他眨了眨眼,额头似乎有细汗渗出。“内蒙古…范围很大,我主要在西部活动,那边…主要还是以传统的为主。” 他的语气失去了之前的流畅,甚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哦,这样啊。”陈一点点头,不再追问,让沉默在空气中蔓延。这沉默比任何追问都更有压力。
傍晚扎营时,陈一借口查看地形,与王岐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坡地汇合。
“他在回避所有技术细节,”陈一压低声音,目光锐利,“提到具体仪器、规范、矿种类型,他就含糊其辞。一个从业十几年的老勘探,不可能对行业动态和基础工具如此陌生。”
王岐补充道:“我观察了他一天,他走路习惯看天看树多于看地,对脚下的岩石类型毫无兴趣。他的背包重量和形状,也不像装了任何勘探工具或样本。更可疑的是,”王岐顿了顿,“他右手虎口有长期握枪形成的老茧,虽然被他刻意磨过,但形状骗不了人。那绝不是握地质锤能形成的。”
“地质勘探员…持枪的老茧…”陈一的心沉了下去,“他混进我们队伍,目标是什么?我们身上有什么他想要的东西?还是…我们只是他通往某个目的的踏板?”
“必须弄清楚。”王岐眼神凝重,“明天我们经过那个据说有废弃矿洞的区域,再试他最后一次。如果他真的别有目的,那个地方可能会让他露出马脚。”
第二天,当队伍接近地图上标记的废弃矿洞区域时,陈一故意表现出担忧:“前面地形好像复杂起来了,听说这附近有老矿洞,容易塌方,我们是不是绕一下路?”
一直话不多的刘思奇,此时却异常积极起来:“矿洞?既然来了,不去看看太可惜了!这种废弃矿洞往往是地质信息的宝库,说不定能找到关于那种罕见矿石的线索!我知道一条小路,应该能通到洞口附近。” 他语气中的急切与他之前表现出的沉稳谨慎格格不入。
“他知道路…”陈一和王岐心中同时响起警铃。他们不动声色地跟上刘思奇。果然,刘思奇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熟练地拨开一丛茂密的藤蔓,露出了一个隐蔽的洞口。那洞口显然经常有人进出,周围的障碍物只是虚掩。
洞内黑暗隆咚,一股混合着泥土、霉菌和某种说不清的化学气味的凉风扑面而来。刘思奇第一个打开手电筒,光束在幽深的矿洞内晃动,他脚步急切,仿佛在寻找什么特定的东西,完全忘记了身后“需要他照顾”的队友。
陈一和王岐落在最后,手电筒的光扫过洞壁。突然,陈一猛地停下,光束定格在一处。那里的岩壁上,有人用尖锐的石头刻下了一个清晰的标记:一个圆圈,内部有一个指向洞内深处的箭头。标记很新,绝不是几十年前留下的。
王岐靠近,用极低的声音说:“看来的确如此,这根本不是什么废弃无主的矿洞,这是一个…有明确指引的‘联络点’或‘藏匿点’。”
而此刻,走在前面的刘思奇,正蹲在地上,用手电仔细照射着一片地面,似乎在寻找某种预期的痕迹,对身后两人骤变的脸色浑然未觉。
幽深的矿洞,如同张开的巨口,不仅吞噬了光线,也吞噬了最后一点信任。真相,仿佛就隐藏在洞内那片更浓郁的黑暗深处,与危险交织在一起,等待着他们。
洞内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和某种化学试剂混合的刺鼻气味,远比想象中深邃。手电光柱在黑暗中摇曳,仅仅能照亮前方一小段坑洼不平的路。走了约莫五分钟,前方隐约传来压抑的说话声和一丝微弱的光亮。
陈一和王岐、巫虹瞬间警惕起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果然如此”的惊悸。刘思奇却似乎松了口气,脚步加快,同时压低声音对身后三人说:“跟紧,别出声,是自己人。” 他的语气不再有之前的迟疑闪烁,反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仿佛猎物已经落网。
这个转变让陈一心沉谷底。
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经过人工拓宽和加固的洞室,约莫二十平米见方。洞壁上挂着两盏蓄电露营灯,发出稳定的冷白光。角落里堆放着数个墨绿色的军用级防水箱,但更引人注目的,是散落在地上的几个打开的工具箱,里面并非地质工具,而是真空密封机、小型压片模具,以及一些残留着白色粉末的器皿。空气中那股刺鼻的化学气味在这里愈发浓烈。
洞室另一侧,安装着一扇厚重的、带有机械密码锁的金属门,看起来异常坚固。
洞室内还有两个人。
一个身材魁梧,穿着脏兮兮迷彩服,脸上带着戾气的男人正粗暴地清点着箱子里一袋袋用透明塑料包裹的白色块状物。另一个则相对精干,眼神警惕,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武器,他正调试着一台老式但功率强大的无线电设备。
听到脚步声,清点货物的魁梧男人抬起头,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哟,强哥,摸清楚外面情况了?这是…?”他的目光色眯眯地在巫虹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而那个精干的男人立刻手按腰间,警惕地打量陈一三人。
强哥? 陈一心中剧震,猛地看向刘思奇。
只见“刘思奇”——赵强,脸上那副地质勘探员的温和面具彻底消失了。他眼神变得凶狠,带着亡命之徒特有的漠然,随意地踢了踢脚边一个装粉末的袋子:“疤脸,闭上你的臭嘴。山猫,看好他们。”他转而面对陈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冷酷:“摊牌了。老子赵强,‘深蓝物流’的负责人。当然,‘物流’是幌子,我们真正做的,是帮金三角的‘自由黎明军’把他们的‘特产’安全运出去。”
“自由黎明军?!”王岐倒吸一口凉气,那是活跃在边境地区、恶名昭著的反政府武装,以其残忍和大量参与制毒贩毒闻名。“你们是毒贩!还是给武装毒枭卖命的!”
“聪明。”赵强皮笑肉不笑,“这座山,这条废弃矿道,是我们花了大力气找到的完美中转站和藏货点。隐蔽,安静,而且…”他指了指那扇金属门,“这后面还有个旧时代的防空洞,坚固得很,正好做临时仓库和加工点。”
他走到王岐面前,几乎脸贴着脸,呼出的气息带着烟臭:“但我们遇到点小麻烦。这几天暴雨把运输通道堵死,目标太大。我们缺‘木马人’,他们的意思是靠人运毒。”
王岐脸色铁青,他终于明白,为何会成为刘思奇,不,赵强的目标!
“只要你们配合,到目的地就会放你们安全离开”赵强又转向陈一说道,眼神阴鸷,“手机呢?交出来!”
”赵强猛地伸手,一把掐住旁边巫虹的脖子,力道之大让她瞬间窒息,脸色涨红。“婊子养的!别跟我耍花样!‘自由黎明军’的货必须接时送到!要么你乖乖交出手机,配合我们,要么…”他手上加力,巫虹发出痛苦的呜咽,“我就当着你们的面,让疤脸和山猫好好‘伺候’这位女士,再把你们一个个剁碎了扔进山沟喂狼!反正这深山老林,死几个人就像死几只蚂蚁!”
疤脸配合地发出淫邪的笑声,而山猫则默默抽出了腰间的匕首,眼神冰冷。
洞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陈一和王岐的心脏。他们面对的不仅是一群亡命徒,更是与恐怖武装勾结的毒贩,残忍和疯狂是他们的常态。
赵强松开巫虹,任由她剧烈咳嗽,冰冷的目光扫视着陈一和王岐:“选择吧。是合作,等货顺利运走?还是想现在就体验一下,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的手,搭在了腰间那明显的手枪枪柄上。威胁,赤裸而致命。
陈一能听到自己血液冻结的声音。他知道,对方绝无可能放过他们。所谓的合作,只是利用。一担货送到了,等待他们的必然是灭口。但此刻,反抗似乎只有死路一条。这个散发着毒品恶臭的矿洞,已然成了他们无法醒来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