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柴桥村无数个难熬的夜晚，林宝珠常会想起自己被救那天，她缩在潮湿肮脏的屋角好多天没吃过东西，奄奄一息……
黑暗中，比男人双手先到的是他的声音，“女同志，别怕，我是军人。”
沉稳，可靠，像一束光。
再然后，男人将她背出地下室，那么胖的她，他背起来依然步履稳健。
宽阔的脊背，是智力低下的林宝珠当时抓住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靠着回忆里的一点甜，熬到生下年年，熬过四年被欺负的日子。
直到死掉，再回来。
那点甜早也就成了苦和酸。
林宝珠抿唇说，“因为她跟我闺女差不多大，都是爹妈的心头宝。”
陆延州微顿，倒是很朴实善良的理由。
看得出眼前的女人十分聪明，如果老百姓都能这样机敏，提高警觉拧成一股绳，那人贩子也就没那样嚣张了。
回答完林宝珠心里不晓得啥滋味，男人的样子应该是没认出自己。
她至始至终微低着头，除了第一眼未曾跟陆延州对视过。
季佂说：“林珍同志，非常感谢你的配合，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用了，”林宝珠摆摆手，“我还要带孩子去买菜。”
季佂便也没勉强，回头叮嘱记录员整理笔录。
林宝珠把年年从长椅上抱下，没急着走，踌躇着欲言又止。
陆延州正要往外去，看到她模样停下了脚步，“还有什么事情吗？”
林宝珠目光越过他看向季佂。
陆延州微微皱眉，这女人倒是一眼都没看过他，难道自己长得吓人？
“是有什么难处？”陆延州又问。
季佂听到回过头，“林同志直说。”
林宝珠这才开口，“那人贩子走之前警告我，说他记住我了，我怕他会来打击报复，季队长……你们什么时候能抓到他啊？”
这次林宝珠破坏了人贩子的计划还惊动公安局，想要报复一对母女太简单了。
“这群人贩子太狡猾，抓人的事还需要时间，”季佂认真道，“你们是住在吴婶那平房？”
林宝珠点头，“嗯。”
“那正好，陆团的队伍就住你隔壁院，这段时间有任何不对劲你就去找他们，”季佂说：“他那地儿比我们公安局还安全，是吧延州？”
陆延州说：“是，你救了孩子还给我们提供罪犯信息，你们的安全我们会负责。”
林宝珠：……
“谢谢，那我先走了。”
“慢走，”陆延州说。
林宝珠牵着年年离开了。
人一走，季佂瞥了眼陆延州，“呵，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比第九军区最受女同志欢迎的陆副团长招人待见啊。”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林珍女同志不太待见自己这好友。
要说陆延洲盘靓条顺，个子高，人直溜，那张脸更是剑眉星目，英气正派，早些年一起共事时文工团的女兵成群得追，今天难得看到有女人连个眼神都不给他。
陆延洲还沉在一种难以言说的怪异感觉中，严肃道：“赶紧抓人去，别真让这母女俩受到打击报复了。”
旁的记录员叹气说：“这当妈的真瘦啊，这是嫁了个啥人啊，肯定是被婆家磋磨的。”
“确实是瘦，诶，我记得看过最肉乎有福气的姑娘就是延州你媳妇了，”当年救人季征也参与其中，和林宝珠有过一面之缘，然后就被派去别的任务了。
说到这，他顺势问：“你打算啥时候回家？政委还交代了让你记得回家看看……诶，诶，走什么呢？”
陆延州出了办公室，季佂的话倒是进了他心里。
林宝珠确实是个肉乎的姑娘，从南方被拐到北城，同被救的姑娘都饿瘦了她还肉乎乎的，背起来沉甸甸很踏实。
问她，她傻傻说她也瘦了，在家里的时候更肉乎。
男人深邃的眉稍微柔和。
下一秒，又想到了什么，恢复冷肃。
先抓人吧，回不回去再说。
总归津贴和奖金全都寄回家了，苦不着她。
……
出了公安局，林宝珠牵着闺女去了趟百货商店。
她昨天问了吴婶地址，蛮好找，晓得她要要来买日用品，吴婶还非要塞她几张票。
百货店的东西琳琅满目，年年看得新奇，林宝珠也不例外。
糖果、饼干原来有这么多花样，还有衣服、裙子竟有那么多颜色，更别说林宝珠没见过的东西。
这个时候买东西已经不是样样都要票，不过一些商品用上票价格会便宜些，还有些特供的东西还是得要票，生活用品倒是宽松了。
上了二楼，林宝珠一下就被小孩的衣服吸引了目光，那些漂亮的小裙子挂在架子上整整齐齐，红的、黄的、粉的，要是穿在她的年年身上，得多好看。
“年年，你选两条小裙子，”林宝珠温柔说。
年年瞪圆了眼睛，“妈妈，两条啊……”
她的模样太可爱，林宝珠蹲下身笑道，“对，选两条。”
“妈妈，不能把钱都花完了，”年年小大人似得说。
钱是很重要的，小姑要买裙子，奶奶就不肯给钱。
年年不舍得花妈妈的钱。
“傻孩子，妈妈现在有钱，只要不浪费，该买的就可以买明白么？”林宝珠耐心跟女儿说。
其实在她心里，别说买两条裙子，只要她有钱恨不得所有颜色都给年年买一件，她的年年吃了太多苦，哪里是几条裙子能补上的。
林宝珠又想起最心痛的那天，忍不住轻轻抱了抱孩子，“选吧，年年穿了新裙子妈妈心里高兴，妈妈今天带了30块钱，我们就花这些。”
30块很多。
之前陆家在柴桥村有地有菜，如果不用给陆娇零花钱，那全家人两月都花不上三十块。
昨晚林宝珠数过，除了一角、两角的，手里一共是一千六百八十三块，够她跟年年花挺久，况且等安顿好生活她就会去找事赚钱。
听到妈妈有数年年放心了，大眼睛盯上漂亮的小裙子，然后小手指了指浅黄色那条乖乖看着妈妈。
林宝珠心中好笑，原来小丫头早就看到喜欢的了。
她摸了摸那面料，棉的，吸汗舒服，“年年喜欢这件，真好看，再挑一件。”
第二件小丫头挑得很认真，选来选去，选了粉色的一条。
林宝珠拿下在她身上比量，找人换了合适的码子，两条裙子一共十三块，不便宜，但给年年买林宝珠一万个舍得。
路过女装架子旁，也给自己买了套短袖长裤，倒是随便了些。
再然后，母女俩又买了香皂、毛巾、碗筷这些日用品，还买了几样菜籽。
小院子里能种一点菜，种上了就省得跑菜场买，省钱省事。
从百货店出来，小丫头开心得蹦蹦跳跳。
在村子里，以往四年，林宝珠没看过年年这样高兴。
“妈妈，那是谁呀？”
路过主街，拐角处是个大电影院，比人还高的画报贴在墙上，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做鬼的时候，林宝珠见过柳雪梅找陆延州去看电影，还说有什么她最喜欢的电影大明星，这画报上的应该也是吧。
“那是大明星，就是拍电影的人，漂亮不。”
年年看着画报想了想，认真说，“妈妈漂亮。”
“刚吃了糖果小嘴巴就这么甜了，”林宝珠刮刮她小鼻子，她不知道多久没照过镜子了，但心知肚明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活脱脱一个骨头架子，还漂亮呢，不吓人已经很好了。
但闺女说她漂亮，当妈的自然高兴。
“走吧，回家烧饭去。”
母女俩从街角离开。
旁边的一条巷子里，陆娇跟几个小年轻在打情骂俏，几个男人叼着香烟吞云吐雾，“晓得吧，我找人从南方搞来的红牡丹，一盒要两块钱，便宜你们了。”
“切，找谁搞来的？我咋不晓得你还有这路子呢，别是从哪里顺手牵羊的吧，”涂着口红的女人叫周梦，嘲了声后抬手勾住陆娇，“娇娇，看啥呢？”
陆娇皱眉看向街角，挥了挥挡在眼前的烟雾，“没看啥，看错了吧，林宝珠怎么可能来城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