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出院手续是陆景深让助理办的。
他说忙,没时间。
结果我和助理刚走到医院门口,就看到了他那辆扎眼的迈巴赫。
他来了,还带了林月月。
我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一股甜腻的香水味混着皮革的味道,熏得我胃里刚压下去的恶心又翻了上来。
林月月坐在副驾,正对着镜子补口红,见我上车,回头冲我甜甜一笑。
“念念姐,你身体好些了吗?”
她身上的白衬衫有点眼熟,我盯了两秒,想起来了。
那是我去年托人从国外带回来送给陆景深的限量款,他宝贝得不行,说有重要场合才舍得穿。
现在,这件重要场合穿的衬衫,套在了林月月身上。
袖子长了一截,松松垮垮的,显得她格外娇小可人。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把头扭向窗外。
麻木,像有一层厚厚的塑料膜裹住了我的心脏,什么都透不进来。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前排的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亲昵。
陆景深腾出一只手,捏了捏林月月的脸。
“瘦了。”
“哪有,最近吃得可多了。”
林月月的声音娇滴滴的,能拧出水来。
我闭上眼,感觉自己像个被遗忘在角落的行李,一个多余的物件。
车开到一半,天色猛地暗了下来。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在车窗上,噼里啪啦,瞬间连成一片雨幕,模糊了整个世界。
林月月忽然哎呀一声,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担忧。
“景深,我早上给我妈打电话,她说老家的屋顶好像有点漏了,不知道这两天找人修好没。这么大的雨......”
她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我心里冷笑一声,真是好一出无心插柳的戏码。
果然,下一秒,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陆景深猛地将车靠边停下,他甚至没熄火,直接回头看我。
那眼神,冷得像窗外的雨水。
“你,下去。”
他言简意赅。
“自己打车回去。”
我看着他,没动。
他似乎很不耐烦,皱着眉解释了一句,那语气像是在施舍。
“我得马上给月月家汇笔钱,再找人过去看看屋顶。急事。”
急事。原来她家漏雨是急事,我这个刚出院、膝盖上还缝着针的人,就可以被随意丢在暴雨的街边。
车门被从外面粗暴地拉开,冷风裹着冰冷的雨水瞬间灌了进来。
“下车!”
陆景深的催促像一记耳光,扇在我脸上。
我没再看他,也没看林月月那张藏在后视镜里、故作担忧的脸。
我挪动着僵硬的身体,一条腿迈了出去。
刚站稳,车门砰地一声在我身后关上。
黑色的迈巴赫像一头脱缰的野兽,溅起一人高的水花,毫不留情地甩在我身上,然后绝尘而去。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雨水从头顶浇下来,瞬间湿透了我的头发、衣服。
冰冷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膝盖的伤口被雨水一泡,开始针扎似的疼。
那疼意从皮肉钻进骨头,再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好像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疼,只是看着那辆车消失的方向,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道在雨里站了多久,久到我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尊冰雕。
我才迈开腿,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没有目的地,只是机械地挪动。
这条路很长,我走了很久很久。
回到那个所谓的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我把自己扔进浴室,热水开到最大,可那股子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寒意,怎么也驱不散。
当天晚上,我就烧了起来。
整个人像被扔进了火炉,骨头缝都在疼。
意识昏昏沉沉,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我在一片混沌中,做了一个梦。
梦里也是一个雨天,陆景深出去谈事,回来时肩膀被淋湿了一小片。
我紧张得不行,拉着他赶紧换衣服,又跑到厨房给他熬了驱寒的姜汤。
他嫌辣,皱着眉不肯喝。我连哄带骗,像哄小孩一样,亲一口,喂一勺。
最后他还是喝完了,然后抱着我,把下巴搁在我头顶,声音闷闷的。
“苏念,你真是我的药。”
梦里的他那么温柔,温柔得让我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可噩梦总有醒来的时候。
我被一阵粗暴的摇晃惊醒,睁开眼,天花板的吊灯刺得我眼睛生疼。
陆景深回来了,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和寒气,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苏念,你死了吗?”
他死死捏着我的肩膀。
“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为什么不接?”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火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见我不说话,火气更大了,眼底一片猩红。
“你知不知道月月家那边等着钱急用?我卡里额度不够,想从你这转一笔,你倒好,玩失踪?”
原来他深夜回来,不是因为担心我。
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取款机。
一个在他需要时,就该立刻吐钱的机器。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我爱了这么多年的脸,突然就觉得很陌生,很可笑。
我没哭,也没闹,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我撑着发软的身体坐起来,拿起枕边的手机,解锁,点开银行APP。
我的动作像设定好的程序,精准而麻木。
“要多少?”
我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像一潭死水。
他似乎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他预想中的质问、哭闹、争吵,一样都没有。
“......五十万。”
我点了转账,输入金额,指纹支付。
“好了。”
我把手机扔回床头,重新躺下,拉起被子盖过头顶。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
他要钱,我就给。
他要我的命,或许我也会给。
因为我已经不在乎了。
身后,陆景深久久没有动静。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乱。
“苏念,你......”
你什么?
想问我为什么不闹吗?
我闭上眼睛,在心里无声地回答他。
陆景深,一个快死的人,是没什么力气吵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