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那单调而悠长的“滴答”声,如同冰珠子滚落玉盘,在安静的柴房里格外清晰。
温箐箐的眼皮似有千斤重,每一次掀开都耗尽了力气。她模糊地想着,昨夜不该贪凉踢了被子,这风寒来得又急又猛……
两息之后,她猛地睁大双眼,如同溺水之人骤然破出水面,剧烈地喘息着!
不对!
触目所及,是低矮、黝黑、带着腐朽气味的茅草屋顶。几缕惨淡的晨光,正从几个破洞里顽强地钻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柱。
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床,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稻草。枕边不是她惯用的香软大枕头,只有一个锈迹斑斑、漆色剥落大半的铜铃。
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钻进她单薄的粗布衣衫里。这不是她那间温暖可爱的爱屋!
“这……这是哪里?”她喃喃出声,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陌生的惊恐。
念头刚起,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便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撞进她的脑海!剧烈的头痛让她忍不住蜷缩起来,额上瞬间布满冷汗。
她叫温箐箐。是温家一个不受待见的远房孤女,父母早亡,寄人篱下。昨夜,她看了一本名为《摄政天下》的权谋小说,书中男主厉谌,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为拒绝太后塞人,精挑细选了一个毫无背景、怯懦好拿捏的孤女充作冲喜王妃,搪塞圣命。而那个活不过三章、痴恋厉谌最终被弃如敝履、冻毙街头的炮灰王妃,也叫温箐箐!
“我……穿书了?!”温箐箐倒吸一口凉气,冰冷的空气呛得她咳嗽起来。她成了那个即将走上绝路的可怜虫!
她环顾四周,土坯墙皮大块剥落,露出里面粗糙的草茎;身下的“床”不过是用几块破木板胡乱搭就;屋顶的茅草稀疏,寒风肆无忌惮地灌入。空气里弥漫着柴草腐朽和灰尘混合的呛人气息。
“真是……穷得扎心。”她苦笑,现实远比书中几笔带过的描述更令人窒息。原主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难怪怯懦胆小。
屋外,压抑又尖锐的争吵声透过薄薄的门板传进来:
“……温老哥,这事儿没得商量!王府那是龙潭虎穴!箐箐去了能有好?”一个苍老沙哑的男声带着焦虑。
“就是!听说那位王爷性子冷得很,杀人都不眨眼!咱可不能把孩子往火坑里推!”另一个妇人声音附和着。
“你们懂什么!”一个略显尖利的男声陡然拔高,压过了众人,“这是天大的造化!王府!那是泼天的富贵!千亩良田作陪嫁!你们知道千亩良田是什么概念吗?够我们一族人吃几辈子了!箐箐过去就是正经主子!”
温箐箐脑中“嗡”地一声!
千亩良田?!
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摸过地契边角的温箐箐,瞳孔瞬间放大,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书中一笔带过的“丰厚报酬”,此刻有了无比具体的形象。那是足以让她下半辈子躺平当咸鱼,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巨额财富啊!
“箐箐是我看着长大的!”那尖利男声似乎是她的舅舅,还在高喊,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她最是知礼本分,性情柔顺,绝不是那等贪慕虚荣之人!区区王府富贵、千亩良田,她岂会动心?她定是不愿的!”
“我不愿?”温箐箐猛地从草铺上弹起来,差点撞到低矮的屋顶。贫穷激发了她前所未有的勇气。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充满了对贫穷的控诉和对财富的渴望。
“砰——!”
她积蓄全身力气,一脚踹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柴门。破旧的木门撞在土墙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扬起一片灰尘。
门外正吵得面红耳赤的一群人瞬间哑火,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她。舅舅脸上的慷慨激昂僵住了,养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舅母则是一脸惊愕。
温箐箐无视掉身上沾的草屑,迅速抬手,用袖子在眼下用力抹了一把,挺直了瘦弱的脊背,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极力压抑的颤抖:
“对!舅舅说得对!我温箐箐虽孤苦无依,却也知晓廉耻气节!此等行径,与卖身何异?实乃出卖魂魄,践踏尊严!我岂能为此等富贵折腰?”
她的话掷地有声,小小的院子里落针可闻。舅舅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仿佛在说“看,我就知道”。
温箐箐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壮士断腕般的决绝:“然而!”她上前一步,紧紧握住舅舅那双粗糙油腻的手,眼神坚定,正气凛然:
“舅舅,舅母,养父,各位叔伯!箐箐深知,我之存在,已是家族累赘。如今,王府以势相压,家族前途系于此一线。若因我一人之故,累及全族,箐箐万死难辞其咎!”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天大的牺牲,声音带着悲壮:
“这等屈辱,这等重担……便由我这小辈一力承担吧!为了家族安宁,为了各位长辈的颜面,箐箐……愿意牺牲!”
她环视一圈震惊到失语的众人,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所以,廉耻何在?底线何在?婚书何在!速速予我!”
“……”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温箐箐。舅舅脸上的得意凝固成了滑稽的呆滞,养父的嘴角抽搐着,舅母手里的帕子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温箐箐趁着众人石化,心脏怦怦直跳,强作镇定地一甩头,迅速从呆若木鸡的舅舅手里抽走那张泛黄的、盖着王府印鉴的婚书草帖,紧紧攥在手心,然后像只受惊的兔子,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小院低矮的篱笆门。
直到跑出老远,还能听到身后院子里爆发出新一轮更激烈的争吵。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箐箐是深明大义的好孩子!”
“放屁!她那是被你逼的!你眼里只有那千亩良田!”
“我逼她?她明明……”
温箐箐拍着胸口,靠着巷子冰冷的土墙大口喘气。她摸出袖袋里仅剩的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数了又数,心在滴血。这可是原主攒了不知多久的“巨款”。她咬咬牙,拦住一个赶着破驴车的老农。
“老丈,去东城‘清韵茶舍’,要快!”她爬上吱呀作响的驴车,蜷缩在角落,将那份轻飘飘又重逾千钧的婚书草帖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能汲取到那千亩良田带来的温暖。
破旧的驴车在京城坑洼不平的青石板路上颠簸前行。温箐箐透过摇晃的草帘缝隙,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古代都城。灰扑扑的房屋,穿着粗布短褐的行人,空气中弥漫着牲口粪便、尘土和某种劣质脂粉混合的复杂气味。这与她想象中的繁华帝都相去甚远,更让她坚定了抱紧摄政王金大腿、努力赚钱奔小康的决心!
驴车在“清韵茶舍”那褪了色的招幌前停下。这是一间还算干净的临街小店,几张榆木桌子,三三两两坐着歇脚的脚夫和行商。温箐箐刚付了车资,一枚铜钱还没捂热乎,就听见一阵低沉而规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辆通体玄黑、没有任何纹饰却处处透着沉凝贵气的马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停在茶寮门口。拉车的两匹骏马毛色油亮,神骏非凡,打着响鼻,蹄子不耐烦地刨着地面。驾车的是一个面无表情、身材精悍的年轻男子,一身玄色劲装,腰佩长刀,眼神锐利如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