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的路越走越深，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光线变得晦暗不明。空气湿漉漉的，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闷。
霍雨浩的精神探测始终维持着，但范围明显收敛了许多，显然昨天的消耗并未完全恢复。他的脸色比清晨时又白了几分，眉心微蹙，似乎在强忍着不适。
“要下雨了。”戴华斌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色，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得找个地方避雨。”
在这种原始森林里被大雨淋透，失温的风险比魂兽更可怕。
霍雨浩闭目凝神片刻，指向左前方：“那边，大概一里外，有个山洞。洞口不大，应该能避雨。”
“带路。”戴华斌言简意赅。
队伍转向。气氛依旧僵硬，但一种诡异的“合作”模式似乎固定了下来——霍雨浩探测和指路，戴华斌做最终决定并领头。
刚抵达霍雨浩所说的山洞，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连成雨幕，将整个森林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
山洞不大，但足够容纳六个人。里面有些干燥的枯草和野兽遗留的骨头，气味不算好闻，但至少是干的。
“生火。”戴华斌检查了一下山洞深处，确认没有其他危险后下令。
王冬和朱露负责清理出一块地方，萧萧和崔雅洁收集洞里干燥的枯草和细枝。霍雨浩靠在洞壁上，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他似乎在努力调息。
戴华斌从背包里拿出火折子——这是玄老给的物资里最实用的东西之一——熟练地引燃了火堆。
橘红色的火光跳跃起来，驱散了洞内的阴冷和些许恐惧，也将每个人脸上疲惫、警惕又复杂的神情照得清清楚楚。
洞外暴雨如注，雷声隆隆。洞内一时无人说话，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外面震耳欲聋的雨声。
戴华斌拿出干粮分给大家。经过连番战斗和赶路，普通的干粮此刻也显得珍贵起来。
他走到霍雨浩面前，递过去一份。霍雨浩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沉默地接过。
“还能撑住吗？”戴华斌问，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你的探测不能断太久。”这话听起来像是纯粹为了队伍安全，不带什么感情色彩。
霍雨浩抿了抿唇，嗯了一声，声音很轻：“休息一下就好。”
戴华斌没再说什么，走到洞口附近坐下，望着外面的暴雨，负责警戒。他那双湛蓝色的邪眸在火光映照下，像是在燃烧。
时间在雨声中缓慢流逝。
突然，霍雨浩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用手撑住洞壁才稳住，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额头上渗出更多冷汗。
“雨浩！”王冬立刻担心地看过去。
霍雨浩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但紧蹙的眉头和发白的嘴唇出卖了他的状态。精神力透支的后遗症在疲惫和潮湿环境的影响下，似乎有加重的趋势。
戴华斌回头看了一眼，眉头拧紧。他沉默地在自己背包里翻找起来。很快，他又拿出了那个装固魂膏的小玉瓶。
他走到霍雨浩面前，直接把瓶子递过去，语气硬邦邦的，带着点不耐烦：“再用点。别到时候撑不住，连累大家。”
王冬立刻又想开口，被霍雨浩用眼神制止了。
霍雨浩看着再次递到眼前的玉瓶，又抬眼看向戴华斌。火光下，戴华斌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甚至有点凶，但那递出药膏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犹豫。
复杂的情绪再次涌上霍雨浩的心头。他讨厌这种施舍，更讨厌自己竟然真的需要。
但他最终还是伸出了手。这一次，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戴华斌的手掌。
很凉。
两人都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了手。
霍雨浩握紧微凉的玉瓶，垂下眼帘，低声道：“…谢谢。”
“说了用不着。”戴华斌立刻扭开头，走回洞口坐下，背影挺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霍雨浩默默取出一点膏体涂抹在太阳穴上，清凉感再次缓解了针刺般的头痛。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药力化开，心里却乱成一团。
为什么？明明那么讨厌这个人，恨他入骨，可为什么一次次接受他的东西？为什么在他身上看到那么多和“传闻”截然不同的东西？
冷静、果断、强大的战斗力、出色的野外生存能力、甚至…这种别别扭扭的关心？
不。
霍雨浩在心里狠狠否定。
这都是假象。是更高明的伪装。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的伎俩。他不能上当。母亲的血仇…他绝不能忘！
想到母亲，霍雨浩的心瞬间被冰冷的恨意填满，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混乱和动摇被强行压了下去。他周身的气息都随之冷了几分。
王冬敏锐地感觉到了霍雨浩情绪的变化，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雨越下越大，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天色彻底黑透，山洞里只剩下火堆的光亮。
后半夜，轮到戴华斌和霍雨浩守夜——这是最困倦也是最难熬的时段。
两人分别坐在山洞入口的两侧，中间隔着跳跃的火堆。没有人说话，洞外是哗啦啦的雨声，洞内是柴火的噼啪声和彼此清晰的呼吸声。
这种绝对的安静和独处，让某种无形的张力在空气中蔓延。
戴华斌抱着手臂，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全身感官都处于警戒状态。他能清晰地听到霍雨浩那边偶尔传来的、极力压抑的轻微吸气声，显然精神力不适还在持续。
麻烦。戴华斌在心里嘀咕。这家伙要是倒了，麻烦的是整个队伍。对，只是这样。
又过了一会儿，霍雨浩似乎调整了一下坐姿，动作间带着隐忍。
戴华斌忽然睁开眼，从背包里拿出水囊，扔了过去。
“喝水。”他声音干巴巴的，没什么起伏，“嘴唇都裂了。”
霍雨浩下意识接住水囊，愣住。他确实很渴，但因为不想动弹，一直忍着。
他握着水囊，看着对面火光跳跃中戴华斌那张没什么表情却线条分明的侧脸，喉咙动了动。
“…谢谢。”他再次低声道，声音比刚才更沙哑。
“啧。”戴华斌发出一个不耐烦的音节，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嫌他吵。
霍雨浩默默喝了几口水，冰凉的水划过喉咙，稍微驱散了一些烦躁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困惑。
他看着戴华斌，对方似乎真的睡着了，呼吸平稳。但那挺直的脊背和依旧保持警觉的姿态，又显示出他随时可以暴起战斗。
这个人…到底有多少面？
霍雨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戴华斌放在膝上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虎口处有练武留下的薄茧。就是这双手，白天冷静利落地处理了朱露的伤口，战斗时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刚才…递给了他水和药膏。
恨意与探究，像两条毒蛇，在他心底疯狂纠缠撕咬。
就在这时，戴华斌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口，眼睛依旧闭着，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像是在说梦话，又像是无意识的低语：
“…冷就靠火近点…别硬撑…”
霍雨浩猛地一震，瞳孔微微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戴华斌。
戴华斌却不再出声，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霍雨浩的幻觉。
洞外暴雨倾盆，雷声渐歇。
洞内火光摇曳，映照着少年骤然紊乱的心跳和骤然收紧的手指。
那层坚冰，似乎被这猝不及防的低语，敲出了一丝细微的、却无法忽视的裂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