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训练场近在眼前。这是一片开阔而略显荒芜的场地,地面是夯实的黄土,零星点缀着几簇顽强的杂草。场地中央,一个巨大的、浑浊不堪的泥潭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散发着潮湿的土腥味。泥潭边缘,几根粗大的原木杂乱地堆放着。

队伍在泥潭边缘停下。沉重的背囊压得女兵们腰都直不起来,不少人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汗水顺着发梢滴落。

雷战转过身,冰冷的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队伍,嘴角那抹残酷的弧度再次浮现。

“怎么?才这么点路就喘得像拉风箱?”他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看来废物就是废物,连路都走不稳!”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精准地落在叶寸心身上。她依旧站得笔直,背囊的重量似乎对她影响不大,呼吸平稳,只是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泛着微光。相比其他人,她显得过于平静了。

“看来有人还留着力气?”雷战的声音陡然转厉,“全体都有!背囊放下!目标——泥潭!俯卧撑准备!”

“什么?!”

“泥潭里?”

女兵们看着那散发着恶臭、浑浊粘稠如同沥青的泥浆,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让她们在这种地方做俯卧撑?

“没听清吗?!”雷战猛地爆喝,声音如同惊雷炸响,“俯卧撑准备!立刻!马上!谁最后一个下去,加一百个!”

冰冷的命令如同鞭子抽下。女兵们被这赤裸裸的羞辱和残酷激得脸色惨白,但看着雷战和他身后那些如同铁塔般矗立、眼神冰冷的雷电队员,没有人敢反抗。

沈兰妮咬着牙,第一个走到泥潭边缘。她厌恶地看了一眼散发着腥味的泥浆,深吸一口气,闭着眼,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猛地扑了进去!

“噗通!”

粘稠冰冷的泥浆瞬间包裹了她,溅起的泥点沾满了她的脸颊和脖颈。刺骨的冰冷和滑腻恶心的触感让她浑身一僵,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有了第一个,其他人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何璐、欧阳倩、田果……一个个女兵带着痛苦的表情,如同下饺子般跳进了泥潭。瞬间,惊呼声、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叶寸心是最后几个下去的。她走到泥潭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犹豫或闭眼。她的目光扫过泥潭,评估了一下泥浆的深度和粘稠度,然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身体前倾,双手稳稳地撑在泥潭边缘,核心发力,以一种极其标准、干净利落的动作,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泥浆之中。

冰冷、粘稠、沉重的泥浆瞬间包裹全身,刺骨的寒意顺着每一个毛孔钻入身体。

那滑腻污浊的触感,那令人作呕的土腥和腐败气味,瞬间唤醒了叶寸心记忆深处某些不堪回首的场景——被炸毁的泥泞战壕,战友在污血和泥浆中痛苦挣扎的身躯,还有……雷战倒下的地方,那混合着鲜血的、冰冷的泥泞……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和冰冷的恐惧感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脸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比泥浆还要灰败。瞳孔深处,那被强行压下的血色记忆碎片再次翻涌,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感。

“俯卧撑!开始!”雷战冰冷的声音如同丧钟,在泥潭上方炸响,“标准动作!谁偷懒,谁动作不达标,重做!做到我满意为止!”

女兵们强忍着恶心和冰冷,在齐腰深的粘稠泥浆中艰难地撑起身体,开始做俯卧撑。每一个动作都无比艰难,泥浆巨大的阻力撕扯着她们的肌肉,冰冷的寒意消耗着她们的热量。每一次下压,泥浆都会涌上来,糊住口鼻,每一次撑起,都感觉双臂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一!二!三!……”负责计数的哈雷声音洪亮而冷酷,如同催命的鼓点。

叶寸心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熟悉的血腥味。她用这尖锐的痛楚,强行压制着灵魂深处的翻涌和身体的颤抖。

撑起!下压!再撑起!她的动作,在泥浆的束缚下,依旧保持着惊人的标准性和节奏感!手臂、腰腹、核心,每一处肌肉都在她的精准控制下高效地协同发力,将泥浆的阻力影响降到了最低。

汗水混着泥浆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入浑浊的泥潭。她的眼神,在最初的剧烈波动后,再次沉凝下来,如同被冰封的火山口,表面是死寂的寒冰,内里是翻腾的熔岩。那里面,是前世无数个泥泞地狱里挣扎求生的本能,是守护的执念在燃烧!

“四十五!四十六!动作!动作!那个谁!屁股塌了!重做!”哈雷严厉的吼声在泥潭上空回荡。

沈兰妮就在叶寸心旁边不远。她咬着牙,每一次动作都拼尽全力,汗水湿透了额发,泥浆糊满了她姣好的脸庞,显得异常狼狈。她看到旁边叶寸心那稳定得近乎冷酷的节奏和标准的动作,一股强烈的不服气和被比下去的屈辱感猛地涌上心头。

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能做得这么轻松?!装什么装!

一个恶念在沈兰妮心头升起。在哈雷喊到“五十八!”叶寸心刚刚撑起到最高点时,沈兰妮装作手臂脱力,身体猛地向叶寸心这边歪倒,同时右腿借着泥浆的掩护,狠狠地、带着明显的恶意,朝叶寸心支撑身体的左腿膝盖弯踹了过去!

这一下若是踹实,在泥浆湿滑的环境下,叶寸心重心必然瞬间失衡,整个人会狠狠摔进泥浆里,甚至可能扭伤膝盖!

然而——

就在沈兰妮的脚即将触及叶寸心腿弯的瞬间,叶寸心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支撑身体的左臂肌肉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同时右腿如同灵活的蟒蛇般在泥浆中猛地一蹬!整个身体以左臂为轴心,极其诡异地、违背物理惯性般地向右侧旋开了半尺!

沈兰妮这蓄谋已久、带着全力的一脚,只踹到了浑浊粘稠的泥浆!巨大的力量落空,让她自己反而因为用力过猛,在泥浆中失去了平衡,身体一个趔趄,双手胡乱挥舞着,“噗通”一声,整个人狼狈不堪地栽进了泥浆里,溅起巨大的泥浪!

“咳咳…呸!”沈兰妮呛了好几口腥臭的泥水,挣扎着抬起头,脸上糊满了污泥,只露出两只充满惊愕和羞愤的眼睛。

叶寸心已经稳稳地重新撑直了身体,仿佛刚才那惊险的闪避从未发生。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完成着下一个俯卧撑。只是在沈兰妮栽倒的瞬间,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极其短暂地、毫无温度地扫过那张糊满污泥、写满震惊和狼狈的脸。

那眼神里没有得意,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警告,仿佛在看一只不自量力试图挑衅猛虎的野兔。

“干什么呢?!”哈雷的怒吼传来,“沈兰妮!动作变形!故意干扰他人!加五十个!立刻!其他人继续!”

沈兰妮气得浑身发抖,在泥浆里狠狠捶了一下,泥水四溅。她看向叶寸心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难以置信。她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做到的?那反应速度简直惊人!

泥潭上方,雷战负手而立,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泥浆中挣扎的女兵们。叶寸心和沈兰妮之间那电光火石的交锋,丝毫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当看到沈兰妮带着恶意出脚时,雷战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冰寒。

然而,叶寸心那近乎预判般的、流畅到不可思议的闪避动作,却让他瞳孔骤然收缩!那不仅仅是反应快!那是对身体重心、对泥浆环境、对敌人意图的瞬间综合判断和精准到毫巅的控制力!这种战场本能,连许多老兵都未必能掌握得如此炉火纯青!

这个叶寸心……雷战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那个在泥浆中依旧保持着标准节奏、仿佛与泥潭融为一体的身影上。

她身上的谜团,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她展现出的实力碎片,已经远远超出了“新兵”的范畴,甚至隐隐带给他一种……只有在真正的生死搏杀中才能磨砺出的危险气息!

“一百!”哈雷的声音终于响起。

泥潭中的女兵们如同听到大赦令,瞬间瘫软下去,大口喘息着,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不少人直接趴在冰冷的泥浆里,任由污浊的泥水覆盖口鼻。

叶寸心也停下了动作。她缓缓地从泥浆中站起身,粘稠的泥浆顺着她的短发、脸颊、脖颈不断滑落,整个人如同刚从地狱沼泽里爬出来的泥塑雕像。

刺骨的寒意和污浊的粘腻感包裹着她,但她站得笔直,如同泥潭中一根不屈的标枪。她微微仰起头,冰冷的泥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她的目光,穿透污浊的泥浆,穿过疲惫不堪的女兵们,再次落在了那个伫立在泥潭边缘、如同钢铁浇筑的身影上。

雷战也正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叶寸心的眼神里,没有疲惫,没有怨怼,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平静,以及那冰层之下,无声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决绝火焰。

雷战的眼神,则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冰冷、审视、锐利得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所有的秘密都挖掘出来。

那里面,除了教官对新兵的严厉,更多了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探究、疑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烈吸引的专注。

冰冷的空气在两人之间凝固。泥潭的腥臭、女兵们的喘息、哈雷的呵斥……周围的一切嘈杂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剥离。只剩下两道目光,一道冰冷如渊,一道锐利如刀,在无声地进行着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锋。

“全体都有!”老狐狸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死寂,“爬出来!列队!立刻!”

女兵们如同得到解脱,挣扎着、相互搀扶着,手脚并用地从泥潭里往外爬,留下身后一片狼藉的泥泞和深深的挣扎痕迹。

叶寸心收回目光,动作沉稳地走向泥潭边缘。她的军靴踩在泥泞的土地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带着水渍的脚印。

这只是开始。她知道,那个男人冰冷的审视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她,早已准备好,在这片血与火的熔炉里,用她淬炼过的灵魂和两世的执念,迎接他所有的考验,直到……改写那最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