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大婚当日我被歹人掳走,第二天又衣衫不整的出现在王府前。
夫君心疼的说要照顾我一辈子,却在不久后领回了他的小青梅。
“云昙,你失去清白已是人尽皆知,我虽不在意,可你应当清楚自己再也配不上王妃之位。”
“阿倾温柔良善,与我两小无猜,幼时更是于火海中救过我的命,我答应过娶她为妻,绝不做妾。”
萧钰握着女子的手,满目柔情,全然不似望向我时那般冰冷嫌恶。
而后又施舍道:“我知你名声尽毁,再难婚配,特许你留在王府做侧妃。”
我闻言苦笑。
先王爷子嗣众多,为了萧钰能够顺利继位,我给他挡过剑,试过毒。
陪他在前堂后宅的纷争中耗了五年,终于在婚后第二日被他贬妻为妾。
“好啊,云昙只希望王爷能够对王妃坦诚相待,相敬如宾。”
而后扯了扯袖口,遮住了小臂上的烧伤疤痕。
萧钰啊,你的青梅是假的,但是她日后拿到的把柄却是实打实的。
这次没了我,你还怎么在刀光剑影,阴谋诡计里杀出重围。
01.
萧钰对我的温顺很满意,于往日一般想要摸摸我的头。
却在我头顶不过方寸距离时,堪堪停住了手。
他一怔,勾唇笑着瞥了一眼阿倾,眼里的温柔几近溺死人。
“倒是忘了阿倾还在这,可不能让小醋坛子看见我碰别的姑娘,不然又该闹腾了。”
阿倾闻言气鼓鼓的抬腿去踹萧钰,却反被萧钰打横抱起,嬉笑着朝竹苑走去。
心里好似有什么东西随着萧钰的离开被抽离了,只剩一阵阵闷闷的疼。
围观的丫鬟奴仆无不赞叹萧钰宠妻,可只有我知道,他是嫌我脏。
自从大婚那日被掳走,在破庙待了一晚后,萧钰便再没碰过我。
他总说是怕我有心理阴影,所以不愿意强迫我。
实际上连陪同我用早膳时,都会刻意避开我夹在他碗中的菜。
哪怕我一再向萧钰解释那晚什么都没发生,我只是被锁在了破庙里。
可三人成虎,我与萧钰五年信任筑起的堤坝,在流言面前不堪一击。
直到他今日终于将阿倾带了回来。
手臂被一股力道摇动着,思绪收拢,我回神望去。
不知道刚刚走神了多久,围观的下人早就散去了,只有春兰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
“小姐,明明你才是.......”
“嘘”我以食指覆唇,止住了春兰的话。
谭家三代为官,世代清廉,却在十年前被诬陷通敌叛国,满门抄斩。
悬首城门,暴尸荒野,只有我因在庄子上养病而侥幸逃过,至此再无谭倾筠。
春兰回过神,后怕的捂住嘴。
我笑着安抚她,让她陪我去竹苑给阿倾姑娘送首饰布匹,日后在人家手下讨生活,也免受磨难。
刚走进竹苑,却在房门外听到了阿倾嗔笑。
“萧钰哥哥,人家只是说想名正言顺的成为靖王妃而已,你竟也舍得将顾云昙扔进破庙一夜。”
“如今百姓都在说她不知廉耻,阿钰哥哥也舍得美娇娘受这般委屈?”
敲门的手僵在半空中,我只觉得如遭雷击。
屋内随即响起萧钰的笑声,很快又夹杂着娇嗔调笑的女音。
“我们阿倾真是个小醋精,我眼里只有你,哪来的什么美娇娘。”
“云昙伴我数年,若非如此,她安能心甘情愿将王妃的位子让出来?”
“别说一个顾云昙,便是十个都不及我家阿倾珍贵。”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只觉得恶心,冲出竹苑狂吐起来。
怪不得他们只是将我关了一夜,没有碰我。
我怀疑过外敌,怀疑过旧时仇怨,甚至怀疑过宫里,唯独没有怀疑萧钰。
他们将我丢在靖王府时,故意扯烂了我的衣衫,发丝凌乱却未能半分遮住我的脸庞。
百姓说我恬不知耻,不如一死了之以全名声,就连靖王府的下人也敢编排我水性杨花。
只有萧钰夜夜守在床前怕我做噩梦,成为我唯一的伞。
我却到如今才发现风雨都是他给的。
越发觉得恶心,我恨不得将那颗装过萧钰的心都给呕出来。
春兰哭着给我拍背,下一秒却被一巴掌打倒在地。
“你这贱婢,竟然糟蹋萧钰哥哥给我种的海棠花。”
尖利的女声刺的我耳膜疼,却也意外让我清醒了几分。
直到我将春兰扶起来,才发现刚刚着急,竟吐到了竹苑旁的海棠丛下。
阿倾仿佛才发现我,声泪俱下,“我知道云昙妹妹不喜欢我,我走就是了。”
“可这海棠是萧钰哥哥特意为我种的,甚至清明节那日露重,萧钰哥哥因此还感染了风寒,可如今全被毁了。”
她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说完哭着扑进了萧钰的怀里,萧钰也耐心的哄着她。
我却只听到了清明节,脑中又开始嗡鸣起来。
那段时间萧钰的确高烧不退,我为此不眠不休的照顾了他三日。
期间滴米未进,擦拭煎药无不亲力亲为。
先王妃去得早,萧钰最是讨厌喝药,每每生病便孩子气般怕苦怕烫。
我只得给他熬好药后再耐心吹凉,在哄着他喝完后及时给他递上蜜饯,终于在萧钰病愈后将自己累垮了。
那时我只认为他公务繁忙,政事要紧。我身为他的妻子自然要理解他。
因此哪怕他未能陪我去祭奠父母我也未曾苛责他,可他口中的要紧事就是给他的心上人种海棠花。
真是好笑,我没忍住也真的笑出了声。
萧钰眉头紧蹙,只上前一步捡起地上的一支簪子。
那是春兰刚刚被打时摔落的。准备送给阿倾的绸缎首饰此刻都沾染上了尘泥。
萧钰望着我,目光阴冷,缓缓举起手上的簪子。
“你从库房将这些取出来是为了不让阿倾用吗?”
“顾云昙,你满口答应会敬重阿倾,照顾阿倾,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吗?”
他说到最后越发愤怒,扬手将簪子狠狠砸在我脸上。
我收敛了笑意,望着这个我爱了五年的男人,只觉得心寒。
“所以王爷就是这么看我的?”
萧钰并不作答,只是冷笑,“你敢说不是因为嫉妒我给阿倾种下的海棠林,故意破坏的?”
“顾云昙,我才发现你的嘴脸这般丑恶,你竟也成为了一个妒妇。”
阿倾想当王妃,害我身败名裂是小醋精,而我就是妒妇。
我刚想解释,阿倾却在这时抽噎道:“萧钰哥哥,海棠花是我们的定情花,如今花林被毁,我还是离开吧。”
萧钰急忙拦住她,望向我的眼神愈发冰冷嫌恶。
“你不用再狡辩了,顾云昙,本王命你跪下用手将秽物清理干净,给阿倾赔罪。”
春兰哭喊着想要帮我却被侍卫拉住,我看着萧钰冷漠的脸告诉他我不跪。
下一刻腿弯传却袭来剧痛,萧钰一脚踹下,逼我跪在阿倾面前。
而阿倾自始至终只是瑟缩躲在萧钰长袍之后,唇角勾起,满脸挑衅。
也罢。我叹了口气,认命般掏出帕子去裹卷秽物,却在准备将其抛到沟渠时被萧钰狠狠钳住手。
他猩红着眸子,额角青筋都显着愤怒,力道自然也加重起来。
我吃痛皱眉,甩开他后,握着帕子的手也缓缓松开,绣着青竹的绢布飘飘然落在水面。
“顾云昙,你怎么敢!”
我转身就走,再不看他,萧钰想要追上来,却被阿倾死死抱住。
玉兰花下我与萧钰背道而驰,却仍能感觉他紧紧盯着我的背影,仿佛要灼出一个洞。
五年前我找到萧钰时,也是玉兰花开的正好的时节。
他幼时被祖父带去关外教养,再回京城却听闻了谭家满门抄斩的惨讯。
打马回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是他。
纵马横街,失心疯一般跑去城门寻尸体的也是他。
可是五年的时间,城门的首级早已被扔去喂了野狗,他自然什么也寻不到。
只知道死的人里有他定下婚约的未婚妻。
我见到他时,他正倚在玉兰树下,怀里抱着的是他给我做的碑。
吾妻谭倾筠之墓。
我就是用这块手绢给他擦拭的满脸清泪,自此顾云昙就成了世子萧钰最称手的一把利剑。
三年前敌国行刺,我为他挡下刺向心脉的那一剑,也是萧钰用这块手绢给我止的血。
我昏迷了三天,他就抄经跪佛三日,滴水不进,只求菩萨救我一命,哪怕以命换命。
巧的是那一剑恰巧偏离心脉三分,我因此得以苟活。
萧钰却非要闹着冲喜,我行动不便,他便背着我迈过云台山三千青阶,只因这里求姻缘灵验。
漫天星河下,我附在萧钰耳畔问他,“跟我成亲可怎么办,你的未婚妻你不要了吗?”
他刚从我濒死的恐慌中脱离出来,声音都还带着哭腔。
“不要了,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了。”
一晃五年,物是人非。
我正思虑着,身后突然传来噗通一声,循声回首,萧钰正在池渠中发疯般游向那块绢帕。
岸上的阿倾只观望了一会,便转头头恶狠狠的瞪着我。
我无意多待,和春兰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02.
萧钰在冷水中泡了那么久,果不其然染了风寒。
管家求我去看看他,我赶到时萧钰已经烧迷糊了,甚至将我认错了。
“阿倾,你来了,你快离我远些,别被我过了病气。”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我蹙眉,上前一步给他掖好被角。萧钰却在这时候清醒过来,一把将我推倒在地。
“怎么是你,我看见你就觉得恶心,滚,我要阿倾。”
直到阿倾赶到,萧钰才安静下来,乖顺的让对方给自己喂药。
我转身想走,萧钰却也不肯放过我。
“云侧妃就是这么侍疾的吗?”
我回头,就见萧钰厌烦的指了指贵妃榻,“王妃照顾本王时,你得在一旁侯着。”
我实在想不通萧钰这般厌烦我,为何还非要看见我。
但是我现在还不能离开靖王府,只能顺从的侯在一旁,却不知何时昏昏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是被浓烟呛醒的,周遭一片火光,不远处的阿倾已然昏了过去。
我只觉得头越发昏沉,世界彻底黑暗前,只模糊的看见有人朝我跑来。
阿倾因在火海中吸入浓烟过多,至今还在昏迷。
萧钰愤怒的甩了我一巴掌,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仇人,指着我的手因为愤怒微微颤抖。
“贱女人,若不是你身上盖着阿倾的衣服,本王错把你当成了阿倾,你本该死在火海里!”
“为什么受伤的是本王的阿倾,不是你顾云昙!”
我本来还在思虑着是不是春兰恐我着凉,误将一旁阿倾的衣服错给我披上了。
此刻在听闻萧钰的话后,本因逃过一劫而激动的心再次沉入一片冰湖里。
“王爷怎么会这般说呢,王爷是希望云昙死在火海中吗?”
萧钰闻言一怔,我也瞬间愣住,惊讶于自己怎么会脱口而出,这般质问他。
直到对上萧钰复杂的眼神,我下意识的抹了一把脸,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流了满脸的泪水。
越是想擦干净,眼泪越是决堤一般擦不尽。
跟着萧钰之后免不了受伤,可从没哪次像今日这般让我痛彻心扉。
萧钰第一次跟着先王妃来谭府做客时,跑去偏殿玩闹却失手打翻了殿内烛火。
火苗瞬间席卷妄想将偏殿拆吞入腹,自然不会放过里面啕哭的萧钰。
我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世子死在我谭家,脑海还在混沌时,身体已经冲了进去。
是我于火海中冒死将萧钰拖出来,那时小小的少年郎对月起誓,说永远也不会丢下我。
可当年幼小的我拽着萧钰的衣角求他不要走时,他丢下我去了关外。
更在大婚当日,我满心欢喜盼着和他长相厮守时,为了另一个姑娘把我丢到了破庙。
直到刚刚漫天火光,他愤怒的质问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萧钰不知何时背过身去,身形止不住的颤抖。
等他再次转身朝我伸出手,想要将我扶起来,可一只脚却快他一步死死碾住了我的手。
是不知道何时醒来的阿倾。
“妹妹就是用这只手推倒的烛台吧,你就这般容不下阿倾吗?”
我死死的瞪着她,张了张嘴,嗓子却像灌了铅一般吐不出一个字。
可就在我沉默的片刻之间,人证物证鱼贯而入。
有在窗外亲眼目睹我纵火的嬷嬷,有从我房间搜出来的大桶灯油等等。
阿倾似乎是铁了心要我死在这里。
我没有看她,只是反问萧钰:
“王爷也觉得我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纵火伤人,更是把一大桶灯油堂而皇之的藏在屋内?”
萧钰没有看我,只是红着眼睛望着前方一片虚无,声音淡然。
“你认不认罪都无妨,因为春兰已经认罪了。”
我一瞬间冷的彻骨,这才发现人群中并没有春兰的身影。
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着萧钰的衣角,止不住的磕头。
“我认了,王爷,云昙认罪了,是我亲手纵火想要烧死王妃的,王爷你放了春兰吧。”
额头早已血肉模糊,可萧钰始终只是漠然的望着我不发一言。
“妹妹。”阿倾上前一步搀扶我,“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件事情是你指使春兰做的,可你适才既已赔罪,我也原谅你了。”
我恨极了阿倾,自然也抵触她的触碰。
可就在推搡之间,火折子从阿倾的袖中滚落,最后停在了萧钰脚边。
第2章 2
阿倾脸色苍白,想要伸手去抢,却被侍卫拦了下来。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萧钰嗅着火折子上的檀香紧蹙眉头,脸色阴沉的盯着她。
只有萧钰的寝房才会有厚重的檀香,阿倾自然百口莫辩。
“阿倾,你该不会想说这也是顾云昙纵火后塞在你怀里的吧?”
阿倾一言不发,萧钰也不再看她,只是挥挥手命人将春兰带上来。
我本以为萧钰知道真相至少会还我一个公道,可他这般无所谓的态度好似阿倾哪怕想要置我于死地,也可以被他轻易原谅。
心彻底沉入谷底,我不愿再看萧钰,身后却在这时候响起脚步声。
我猛然回首,眼看着只剩下一口气的春兰被抬了过来。
她临死前只是颤抖着手将怀里的一张银票递给我,“小姐,春兰日后再不能陪你出府卖帕子了。”
我挣扎着起身想要走向她,可惜双腿早已跪的麻木,只能拼命朝春兰爬去。
可还没等我握上她的手,那张银票就悠悠落下。
我只觉得身体里有根弦断了,心脏发窒,千刀万剐之疼。
视线里却出现一身锦蓝衣袍,萧钰俯身给我披上外衫,“云昙,起身吧,地上冷。”
匕首就在这时直直插入他的心脏,我倚靠在萧钰胸口,甚至能听到刀刃划开血肉的声音。
可萧钰除了闷哼一声外再无动作,宽大的外袍将我的动作遮挡的严严实实。
衣袍外的众人如常忙碌,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异样。
我突然觉得好累好累啊,索性整个人半靠在他怀里。
“萧钰,你明知道我要杀你,为什么不躲?”
他却只是反问道:“你也明知我的心脉较旁人偏右三寸,为何放过我?”
我不做言语,挣扎着起身后却发现腰间的银票没了。
“阿倾。”萧钰随之起身,将一张银票递给了阿倾。
赫然是春兰临死前给我的那张。
我冲过去想要抢来,却被萧钰的侍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倾派人取来烛火,那银票被烛火燎后,渐渐呈现字迹。
萧钰挥了挥衣袖,走到不远处的观星亭自顾自倒了杯茶水。
"顾云昙,你每日就是这般与春兰凭着卖帕子掩人耳目,借机与长公主通信的吗?"
是了。长公主会在每日申时派人前来买帕子。
帕子浸水后自然会显现字迹,而银票则是需要放在烛火之上。
新帝谨慎,哪怕是上朝身边都会跟着暗卫,更是不会单独召见任何大臣。
而这宫里宫外也全部都是皇上的耳目,例如,阿倾。
此时随着阿倾一巴掌落下,衣袂翻飞间,我只觉得全完了。
我被关到柴房前,最后瞥了一眼萧钰。
他正端坐在观星亭中,光风霁月的喝着茶。
察觉到我望着他,萧钰狡黠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着碎星。
“顾云昙,你没想到吧。你不是总是自诩聪明果敢,本王离开你如鹰折翼吗?”
“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他说着,悠然吹了吹茶水。
03.
先帝共育有两女十三子,可二公主先天体弱,不及及笄便早逝了。
剩下的皇子们在玄德兵变里死的死,残的残,到最后只留下了如今登基称帝的二皇子和长公主。
二皇子自幼便有野心,因着他的生母出身不高,他只得在政治方面展现才能。
可他才疏学浅,又好拉拢朝臣自然不会有什么真本事,那么诬陷政敌就成了他的最佳垫脚石。
只在庄子上养病可不足以让我逃脱死罪,是长公主在天牢找了死囚尸体,又买通了心腹才得以瞒天过海。
饿殍遍地,清官斩尽,她想称帝,我想复仇,我们一拍即合。
此刻我望着地面洒下的那缕月光只觉得忧愁。
长公主打算在近日起兵,那张银票上的信息有多重要不置可否,只怕要坏事。
我正想着,门却被突然打开了。
阿倾被婢女扶着进来,而后挥手屏退众人,将一盘剩饭摔在我面前,用脚尖顶了顶。
“诺,吃吧,你今日的伙食和院里的来福一样好呢。”
来福是王府养的一条狗,看来今日的伙食的确不错,至少是有肉的。
我接过大口吃了起来,全然不管阿倾满脸的震惊。
我当时是要吃的,不吃饭哪里有力气逃跑呢。
阿倾似乎并不满意我的反应,于是夸张的捂着平坦的肚子道:“我怀孕了你知道吗,萧钰哥哥的。”
我停下了吃饭的动作,只是反问她,“萧钰中了牵心蛊也能让你怀孕吗?”
这会轮到阿倾沉默了。
似乎是看透她已经骗不到我了,她百无聊赖的撇撇嘴退了出去。
可看守柴房的守卫适才被她屏退此刻一时半会回不来,而阿倾自然也不会屈尊降贵的给柴房上锁。
只要我这时候往外冲,就一定能逃出去。
但是父亲曾经说过,机会来之不易,倘若天命眷顾,你却也要三思而行。
彼时他正将鱼放到桶中,又再度向河里甩了竿子。
“因为送上嘴的珍馐,都是他人的饵料。”
于是我没有走,只是在草垛上沉沉睡去,我又梦到了萧钰。
我与萧钰婚后不久去长公主府中赴宴时,长公主为掩人耳目,曾经刁难过我。
她命我当众与女红卓越的梁家小姐比试,为她绣出一副百花图。
可长公主萧蔚然与我都知道,我这双手只拿过剑,没摸过针。
当众出丑简直在所难免。
我自然不会在意千金小姐们的笑弄,只是看着高位上的萧蔚然气的磨牙。
萧蔚然笑眯了一双眸子,高兴的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
这场结果大家都挺满意的,除了不在场的萧钰。
他本与男客在一旁闲谈,不知听谁说我受了委屈,气冲冲的跑过来掀了案桌。
问长公主这位堂姐要说法不成,就自顾自的愤愤捏起了绣花针。
所有宾客都被他扣住不准离席,直到日暮颓颓,萧钰成功绣出花为止。
他将那歪歪扭扭的花敬献长公主,并放话,“吾妻大才,日后这般小事莫再劳烦她,与本王比也是一样的。”
“琴棋书画皆可,本王的琴艺虽算不上绝佳天籁,却也是能弹出声的。”
萧蔚然与众女宾只得一笑作罢,不过自此我赴宴再未受过刁难,甚至还有闺阁女子红着脸问我有没有驯夫秘籍。
在阿倾进府之前,萧钰向来都是这般孩子气。
新帝将手足杀的一个不剩,登基后又很是忌惮这些世袭的王爷们。
大多赐予封地,无诏不得回京之外,留在京城的也不喜他们摄政。
萧钰心里清楚,便三天两头告假带我云游四海,百姓赞扬新帝纵容弟弟,他自然也乐见其成。
偶尔上书那么几封奏折也是由我代笔,他则懒洋洋的趴在案桌上看我。
我对上萧钰那双桃花眼总会脸红,刚想伸手抚摸他,那张如玉脸庞却突然血肉模糊起来。
无论我多么努力的想给他擦干净都是徒劳。
我从梦中惊醒才发现已经天光大亮,眼前的景色飞快掠过,腰背颠簸。
我竟然是在马背上。
阿倾听到动静也只是低头瞥了一眼,随后淡声道:“你醒了?”
我坐直身子后不禁冷哼,“你连狗饭里都下药,真够卑鄙的。”
如若不是阿倾在给我的剩饭中下了迷药,我定然是不会昏睡那么久,以至于任由她将我带走的。
多年厮杀迎敌的灵敏会使得阿倾在靠近我的一瞬间,我就醒来。
可阿倾闻言也是冷笑,“我本以为你会在我走后逃出去,可是你没有,我带走你还颇费了一番功夫。”
我没有接话,只是冷眼看着她在林中纵马,这是去西关道的路,是长公主决意起兵的地方。
眉心突然跳了起来,如果长公主造反失败,阿倾根本不必大费周章将我带走。
只能说,她成功了。
可是当马儿终于跑到西关道后,我见到的却是萧钰。
阿倾将一柄利刃横在我脖颈之间,萧钰等人迅速被阿倾的部下包围了起来。
多日未见的少年郎此刻眉眼尽是疲惫,“阿倾,你伤害她的已经够多了。”
阿倾只是瞥了我一眼,“各为其主而已。”
我此刻就是再傻也明白过来了,纵火的不是我,恐怕也不是阿倾。
是萧钰放了那把大火后又将我捞了出来,那张银票的内容他怕是早就知道。
我突然回过味来。
长公主是暗示过我的。
那时阿倾刚来到王府不久,我心中郁闷便去找她消解。
可京中多耳目,我没有提起靖王府,她也默契的没有问。
只是在落下一枚黑子,绝杀我所有后路后告诉我,“下棋讲究明暗两线。”
“就是你走出漏洞百出的一步棋作饵,在敌人如你所料那般行动后斩草除根。”
“所谓明暗两线,也是声东击西。”
可惜我那时只明白了一半,只当她是在教我后宅之术,并未多想。
如今回想来,身处暗处的那枚黑子怕是就是萧钰。
长公主从未想过与我有什么重要通讯,谭家倒台,我身后无权无势。
她若是有何吩咐,直接派人传达即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想来我本身就是那条蹦跶于新帝眼下的明线。
怪不得要在人潮鼎沸的申时会面,怪不得要让我这个王府侧妃去不合常理的卖帕子。
怪不得我和春兰与长公主通信没多久,皇帝就派来了阿倾这个眼线。
我与长公主一早就知道阿倾是假的,那么萧钰呢,萧钰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他又是什么时候决心以大火起势,自然又合乎情理的将帕子上的假情报传递给阿倾的呢?
我将问题甩给阿倾,她脸色也迷茫起来,我就是在她堪堪陷入沉思时夺得匕首。
阿倾眼见形势不对,露出手腕上的镯子,随着镯子的开合一支机弩赫然出现,阿倾却在弩箭射出前一秒偏身。
弩箭与我和萧钰擦身而过,直直的钉死在了藤树上。
随着阿倾的一声“杀,萧钰扔给我一把长剑。
“云昙,我带你杀出重围。”
04.
阿倾。
我赶到西关道时并没有看到长公主和她的十万大军。
只是在见到萧钰和那一小搓人的时候,就知道完了。
就在前不久我从萧钰手中接过顾云昙与长公主的通信银票时,还觉得圣上英明。
皇上给了我谭倾筠的身份让她卧底在靖王府,我的任务不仅是寻找能给萧钰治罪的证据。
还要破坏萧钰和顾云昙的关系。
玄德兵变时皇帝斩杀手足尚且会掉两滴眼泪,可自那以后他对族亲血脉赶尽杀绝就越发的得心应手。
杀子逼父而后治其谋反之罪,亦或者是羞辱妻子逼迫夫妻反目。
总之后宅不宁就像大树溃根,前堂自然安生不到哪去。只要人心散乱就容易逐一攻破。
从谁身上下手都无所谓,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满门抄斩。
可靖王府不一样。
萧钰无父无母无子嗣,甚至都没有通房和妾室,身边就只有一个顾云昙。
他们夫妻一体,难以攻破,就成了新帝眼中容不下的那块难啃的硬骨头。
新帝本想在他们大婚那日直接将顾云昙杀了一了百了,那日人多眼杂戒备松散,最容易动手。
可是萧钰却提前将顾云昙转移走了,计划失败而且再难动手。
于是我就出现了。
新帝知道谭倾筠对于萧钰的重要性,没有什么能敌过死而复生的白月光。
可彼时新帝和我都没有想到我们会一语成谶。
谭倾筠竟然真的没有死,而在五年前她第一次见萧钰时,萧钰就认出她了。
我在靖王府运作了那么久,不过是跳梁小丑。
彼时新帝也没好到哪去,他握虎符,掌兵权,甚至对于男子参军都严格把控。
可新帝把控男兵,长公主就集结了千万女将。
就在我调动大部分兵力来到西关道准备一举擒获时,长公主的兵马已经攻打进了皇宫。
皇上谨慎小心,却忘了人心的力量才是最可怕的。
他越是害怕被从皇位上拉下来,练兵屯粮加重赋税徭役,就越是引起百姓愤懑。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
我这辈子最佩服的女子除了我娘,还有两个。
其中一个就是长公主。
她一介女流,声色犬马,荒淫无度,整日不是流连秦楼楚馆就是陪伴三千面首。
醉酒叼花大闹宫宴的是她,和驸马大婚当日陪伴伶人的是她。
哦,那个驸马也是新帝的眼线。
只不过与长公主成婚没几日,就整着进去,碎着出来了。
长公主对此的解释只有三个字:不喜欢。
新帝自然也没有怪她,长公主是他仅剩的彰显亲情仁德的途径。
他自会纵容这个长姐。
另一个就是顾云昙。
我在得知顾云昙被掳走后,除了买通人在市井散步流言,还曾故意刺激她。
我说她嫁作新妇不久就失了清白,不如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可顾云昙只是满脸疑惑的反问我,“我既没有通敌叛国,又没有欺善作恶,怎么会不清白呢?”
行吧。你们都有自己的道理。
我被关在牢里,听闻新帝驾崩的消息时,并不意外。
听到谭家得雪的时候,倒是挺意外的。
萧钰死了,就为了新帝那封还谭家和诸多死去官员清白的罪己书,被穷巷野狗死前反扑,与之同归于尽了。
可他这条必死之路是他自己选的,在他得知谭家灭门也有他父亲的手笔时,他就替自己选好了这条不归路。
哪怕新帝没有和他同归于尽,他也不会任由自己活着去看顾云昙知道真相后的眼睛。
顾云昙来找我时那双眼睛显然是哭过的,所以说萧钰这小子就是聪明。
谁会和死去的爱人计较呢,何况腌臜事不是他干的,他却实打实是因为自己死的。
萧钰在上阵杀敌时英勇无双,在面对心上人时却又太懦弱了。
顾云昙问我为什么射那一弩箭时会手下留情。
我只是耸了耸肩,告诉她各为其主。
既然我的主子结局已定,无力回天,那么多死一个顾云昙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杀了顾云昙能让我们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哪怕是多一分胜算,我都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顾云昙没有说话,只是再度红着眼睛走了。
我在她快走的时候叫住了她。
“顾云昙,你得好好活着。谭家举家之力保护你,你的父母亲人被打的皮开肉绽都仍然一口咬定你已经死了。”
“你却在一切尘埃落定后一根绳子吊死,那才是真的没脸去见谭家的列祖列宗。”
顾云昙说她不会的。
可惜因为长公主的牵心蛊,她甚至都没有和萧钰留下个孩子。牵心蛊一旦与相爱之人同房,便会如万蚁噬心。
萧蔚然只是不想在她大业未成之前,萧钰就先搞出来了个孩子。
无论萧钰是为了孩子继承大统,还是为保孩子平安叛变倒戈对她都极为不利。
不过想必萧钰也不会让顾云昙为自己这个杀父仇人之子生孩子的。
总之顾云昙整个人都快碎掉了。
听闻她在大殿上疯了一般去擦拭萧钰脸上的血迹,可是徒劳。
萧钰死前的愿望是想以后和顾云昙合葬,他想入赘给顾云昙。
顾云昙自然是满口答应,他们可是爬过三千青阶在云台寺求过姻缘的。
可是当萧钰死后她打开那个香囊,里面并没有什么姻缘红线,只静静躺着一枚平安符。
萧钰死前只是笑着抚摸她的脸颊,让她回江南吧。
春兰在那里等她。
我虽然生来就是奴籍,可我并不是生来就是别人的兵器。
我的母亲据说是个温柔良善的女子,可惜我并没有见过她。
她是主家小公子的乳母,生下我不久因为奶水不够怕我饿死,去偷了主家的羊奶被乱棍打死了。
除了留给我一些小衣服外再无其他,她甚至没来得及给我起名字,我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我不想受刑,也不愿意再吃苦,于是咬破了嘴里的毒药自尽了。
长公主即位以后,不知道吃饱饭的百姓会不会多一些。
死前看着窗外飘然的玉兰,只盼望着母亲可以来接我。
无人殓我骨,无人修我墓,也没有人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我沉沉睡去,却第一次梦到了母亲,她的面庞逐渐清晰,温柔的摸着我的脑袋。
“囡囡,我来带你回家了。”
我却又想到了萧钰抵死拼搏时,坚毅的眉眼。
“这多尘埃,难昭雪的世间,我一定要为她讨个公道。”
“一条烂命,生死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