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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的保长,是个姓赵的胖子。
以前见了铁军,都是点头哈腰。
现在,他是我家的常客。
不过不是来慰问,是来“检查”的。
这天下午,他又带着两个狗腿子,一脚踹开了我家的门。
“林素,有人举报,你家里藏着电台,跟倭寇勾结!”
他又来了。
我麻木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像土匪一样,把本就破败的家翻了个底朝天。
米缸被踹翻,粗粝的玉米面倒了一地。
铁军唯一的遗物,那件打了补丁的军装,被他抓起来,轻蔑地扔在脚下。
“哼,烈士家属?谁知道背地里干些什么龌龊事。”
我冲过去,把军装抢回来,紧紧抱在怀里。
“赵保长,你别太过分!”
“过分?”他凑过来,一张油腻的脸几乎贴到我脸上,“老子还没开始过分呢!”
他的目光,落在了炕桌上。
那里有几张废报纸。
是我从镇上垃圾堆里捡回来,准备糊墙的。
上面,有孩子们用木炭画下的鬼画符。
赵保长一把抓起来,眯着眼看。
“这是什么?密码?”
他看不懂。
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我的孩子们,在用倭寇的五十音,练习写字。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是的!是孩子瞎画的......”
“瞎画?”赵保长冷笑,“我看你们这一家子,从根上就烂了!”
他把报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在我脸上。
“我警告你,林素!别让老子抓到把柄!”
“不然,我把你们娘几个,绑了石头沉塘!”
他带着人扬长而去。
我瘫坐在地,怀里抱着丈夫的军装,看着满地狼藉,和墙角站着的三个孩子。
他们脸上没有恐惧。
大娃的眼神,甚至有些冷。
他走到我身边,捡起地上的一小块木炭,在手心上,飞快地写了两个字。
是倭寇字。
我看不懂。
他指了指门外,又指了指那两个字。
然后,他用口型,无声地对我说。
“愚蠢。”
我打了个寒颤。
我突然觉得,我的孩子,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们。
日子,就在这种屈辱和绝望中,一天天捱过去。
直到那天,镇子上突然开进来了好多当兵的。
不是鬼子,也不是伪军。
是新四军,铁军生前的队伍。
镇子南边的破庙,成了他们临时的指挥部。
我远远地看着,心里五味杂陈。
队伍里,有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正对着地图,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他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疙瘩,满脸焦灼。
我认得他。
铁军生前的团长李振国。
也是他,把铁军的死讯,和一枚染血的军功章,一起带给了我。
那天晚上,李团长亲自来了我家。
他提着一袋子白面,还有一小块咸肉。
“嫂子,我来看看你和孩子们。”
他的声音很疲惫,眼眶深陷,布满血丝。
我把他让进屋,孩子们从里屋探出头,好奇地打量着他。
“好久不见,都长这么大了。”李振国笑了笑,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我给他倒了碗热水。
“李团长,是不是......要打仗了?”
他捧着碗,点了点头,没说话。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外面传来乡亲们的议论声。
“就是她家,那三个小的,一天到晚鬼话连篇。”
“李团长可得当心啊,别被这汉奸婆子给蒙骗了。”
声音不大,却一字不落地飘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