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狼狈的赵川怀里抱着一个包袱，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就像曾经抱着青岚哄她入睡时一样，声音轻轻的，害怕吓到孩子。
“青青，别怕，有阿爹抱着你。”
他脚步踉跄，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像是被人抽空了精气，脚步虚浮。离家越来越近，他的声音越颤抖。
“阿爹不能把你去世的消息，告诉你阿娘，她把你视作她的眼珠子、命根子，你就这么走了，她怎么接受的了啊。”
他蹲下身子，将脑袋埋进包袱里，想从里面寻找闺女的气息。
“阿爹真的好懦弱，有那么多的顾虑。阿爹不怕你阿娘怪罪我没有保护好你，阿爹怕你阿娘受不了。其实，其实阿爹，阿爹也……”受不了。
他声音哽住了，努力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化成胸腔里不成调的呜咽。他忽然抬起空洞的眼神，伸手指着前方。
“看，那就是我们的家，烟囱里的烟已经熄了，你阿娘一定已经做好了红烧肉等你回来，你这个小馋猫，一定很欢喜吧。待明日，阿爹给你带来……”
天渐渐黑了，山里的温度也降了下来。赵川脚步踉跄的进了一个山洞，这里是离家最近的山洞，也是他平时用来暂存猎物的地方。他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包袱藏在角落，又用一旁的干草将包袱盖起来。
“青青，你冷不冷啊……那边有没有人帮你盖被子？那边没有阿爹阿娘，你该怎么办？你还这么小，会不会照顾自己？待明日阿爹给你带你最喜欢的小花被，好不好？”
“你就在山里等一夜，一夜就好。明日阿爹给你带最喜欢的衣服和点心……”
赵川走之前认真检查了一下山洞周围，再将洞口堵死，又做了伪装。他怕有人误入这里，动了他的宝贝。他珍视了五年的宝贝，就藏在这里。
走出山洞，赵川看着自己一身是血的样子，眉头轻蹙。如果就这样回家，必定会吓到芸娘。
赵川转头就去河边洗漱，看着河里的倒影，他努力的一遍又一遍的练习着面部表情。微微弯起的嘴角，牵扯着面部的五官，笑的比哭还难看。通红的双眼，怎么也掩盖不住。
他用拳头一遍一遍的捶着自己的胸膛，告诫自己。【赵川，你要冷静下来，若是连自己都骗不了，怎么骗芸娘。】
回到家后，衣服上的血迹确实吓到了芸娘，她担忧的问赵川。
“川哥，今天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儿？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还没等赵川回答，芸娘又朝他身后望去，没看到闺女，遂问道：“青青呢？”
赵川不禁紧张的攥紧拳头，沉默片刻后，才道：“她，她走了。”
“走了？”
“走哪里了？天都黑了还不回家，是不是又去贪玩了？”
“不，不是。”
赵川的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他仰着头，让眼眶里的泪水不要流下来。
此时扒着门框往外瞧的芸娘，并没有发现自家相公的异常。
“青青她，她回家了。”
芸娘一脸疑惑：“回家？回什么家？这里不就是她的家吗？我没看见她回来啊。”接着又碎碎念道：“是不是又去林家了？我去接她回来。”
“芸娘，我知道你是明白我的意思的，不要自欺欺人了。”
芸娘听罢，身体仿佛被人瞬间抽空了气血，整个人萎靡下来。她顺着门框，无力地滑倒在地上，眼里涌出泪水，怎么也擦不完。
“呜呜呜……我，我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收养她的时候，我就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早晚会找来，我没想到会来的这么早。
怎……怎么可以这样？他们怎么能这么做？都没让我再看闺女一眼。”
赵川隐忍着，尽量不让自己露出破绽，他缓缓蹲在芸娘旁边，安慰道：“她，她的父母看着还不错。你看，人家为了感谢我们，还给了一些银钱当做补偿。”说着赵川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芸娘。
芸娘抬手打落了赵川手里的荷包，即便再多的银钱，也弥补不了她失去女儿的痛苦。
“我要银子做什么？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青青回来。呜呜呜……”
突然芸娘拽着赵川的衣角，仿佛拽着一根救命稻草。祈求道：
“你带我去找她好不好？我什么也不做，不会打扰她的新生活。我，我……”
赵川无法面对芸娘祈求的眼神，他侧开视线一言不发。
“对，我这就去给她收拾一些常用的东西。”说着芸娘起身朝屋里走去。
她嘴里还念叨着：“今日走的这般匆忙，都没有回家看看，青青惯用的东西都没带。还有，还有她说要一件绣着小黄鸭的衣裙，我，我马上就做好了，一起带给她。”
赵川看着芸娘失魂落魄又装作忙碌的样子，心痛万分。若是有一天芸娘知道了真相，孩子不是被所谓的亲生父母接走了，而是死在了山上，她该怎么活？
赵川走上前，从背后抱住了忙忙叨叨的芸娘：“什么也不用拿，那家人很富有的，瞧不上咱乡下的东西，我们留着当做纪念好不好。”
芸娘停下手里的动作，道：“那我就去看看，哪怕他们不让我进门，我就偷偷瞧一眼也行。我这心里，不甘心啊……”
芸娘突然感到滚烫的泪水滴落到自己的颈间，她转头回抱着赵川。“你这些伤，是不是和那些人争抢青青，被打的？”
“这，这……对，我输了，我没能打过他们，因此我们失去了青青。”
芸娘没能听懂自家相公话里的含义，不忿道：
“他们……他们怎么这般不讲理？我们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他们怎么能说抢走，就抢走了。当年狠心抛弃她，现在长大了，为什么还要找来。川哥，那家人是哪里的啊？我要去找他们说道说道。”说着芸娘就从赵川怀里出来，转身就要出门。
赵川赶紧拉住她：“芸娘，你冷静一点。现在天黑了，路不好走。”
“对了，川哥，你有没有问他们现在家住哪里？”
“我，我……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你不会是忘了问吧？”芸娘震惊的看着赵川，小拳头捶着赵川的胸口：“你这个莽夫，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忘记？没有地址，这茫茫人海，让我去哪里寻她？”
赵川的身体忍不住地颤抖，不知是因芸娘捶到了伤口，还是内心的痛楚。他紧紧地环抱着芸娘：
“想哭，就哭吧，总有一天会相见的。”
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是死。总有一天会在另一个世界团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