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那四个字——“我是江沉”——像一道冰冷的程序指令，将苏暖前一晚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瞬间冻结。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床上坐起，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他怎么这么快就主动联系了？按照林薇薇描述的“冰山”属性，难道不应该是她千方百计都得不到回应吗？
苏暖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要专业。她现在不是普通的女大学生，而是“心语”平台认证的“情感陪伴师”。她手指微颤，在对话框里删删改改，最后发去一个尽量显得自然又不失礼貌的回复：
【江沉同学你好，我是苏暖。平台应该已经把我的资料发给你了，很高兴能为你提供陪伴服务。请问你今天方便见面吗？】
发送成功。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伴随着心跳的钝响。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
【嗯。下午两点，图书馆三楼，靠窗计算机区。】
依旧没有多余的字符，精准得像设定好的程序参数。苏暖却松了口气，至少，他愿意见面，这就是第一步的胜利。她立刻回复“好的，不见不散”，想了想，又觉得“不见不散”太过热络，赶紧撤了回来，只留下一个干巴巴的【好的。】
下午一点五十分，苏暖提前抵达图书馆三楼。她特意换上了一件鹅黄色的毛衣，希望能用色彩驱散一些预期的寒冷。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光滑的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书卷和尘埃的静谧气息。
她几乎一眼就看到了他。
在靠窗那一排电脑座的最角落里，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正专注于笔记本电脑屏幕。阳光勾勒出他利落的短发和清晰的下颌线，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侧脸完美得如同雕塑。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嗒嗒声。
周围的一切喧嚣，似乎都在他周身一米开外自动静音。那是一种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冰冷，专注，自成一体。
苏暖的心脏又不争气地加速了跳动。她默默给自己打气，回想了一遍昨晚熬夜制定的“破冰计划A”：以请教专业问题为切入，展现自己的好学与价值，避免引起对方反感。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尽量不打扰到他。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她的到来，目光始终胶着在那些密密麻麻的代码上。
等了大约五分钟，见他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苏暖只好主动出击。她清了清嗓子，用自认为最友善、最不经意的语气低声开口：
“同学，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看你在用电脑，请问你是对计算机很在行吗？我最近遇到一个关于数据处理的作业问题，有点搞不懂，能不能……向你请教一下？”
敲击键盘的声音停顿了一秒。
江沉终于侧过头，目光落在了她身上。那眼神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只是纯粹地“看见”了她这个人，仿佛在扫描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体。
苏暖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什么作业？”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长时间未说话的微哑，质感冰冷。
有戏！苏暖内心一喜，赶紧按照准备好的说辞，描述了一个听起来像模像样的、涉及简单数据筛选和排序的“难题”。她说完，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江沉听完，没有任何表示，视线重新回到屏幕，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了几下，调出一个搜索引擎界面，然后……将笔记本电脑屏幕朝她的方向稍稍转了一点。
屏幕上，赫然是她刚才描述的那个问题的标准解决方案，来自一个知名的编程问答网站。
“这里，有答案。”他言简意赅，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是晴天”。
苏暖：“……”
她准备好的所有后续话题，所有展现自己“善于思考”、“一点就通”的剧本，全部胎死腹中。她感觉自己像个小丑，那点小心思在对方绝对理性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呃……谢谢。”她干巴巴地道谢，试图挽回局面，“那个……你经常来这里学习吗？这里环境真好。”
“嗯。”
“你是计算机系几班的呀？我好像在学校活动上没见过你。”
“不参加。”
“那你平时除了编程，有什么兴趣爱好吗？比如运动，或者看电影？”
“没空。”
一连串的对话，如同石子投入冰海，连个涟漪都没激起。他回答得极其迅速且敷衍，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屏幕，手指偶尔敲击一下键盘，仿佛与她的对话只是系统后台运行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进程，随时可以中断。
苏暖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挫败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她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人交流，而是在面对一个设定好“拒绝沟通”程序的AI机器人。林薇薇说得对，这根本就是北极探险！
约定的三十分钟任务时间，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和沉默中，一分一秒地熬了过去。苏暖如坐针毡，期间又尝试了几个话题，均以失败告终。她甚至怀疑，如果不是平台规定了最低任务时长，他可能在她坐下第五分钟时就会直接离开。
当手机计时器终于发出轻微的震动提示时，苏暖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
“时间到了，江同学，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江沉这才再次抬眼，看了她一眼，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然后，他的目光便毫不留恋地回到了代码世界，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苏暖转身离开，脚步有些虚浮。走出图书馆，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她却觉得心里拔凉。第一次正式任务，KPI毫无疑问是零，甚至是负数。
她拿出那个专门记录任务进展的小本子，翻到属于“目标：江沉”的那一页，在“首次接触评估”一栏，沉重地写下了四个字：
【坚不可摧。】
笔尖停顿了一下，她又在后面加上了一句带着点自我调侃和不确定的备注：
【或许……需要更强力的破冰工具？】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图书馆那个靠窗的角落，一直专注于屏幕的江沉，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顿住。他抬起眼，望向窗外，目光恰好落在楼下那个穿着鹅黄色毛衣、身影显得有些沮丧的女孩身上，直到她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
他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类似于“检索完毕，信息已录入”的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