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暖的消息像一道突如其来的乱码，瞬间击穿了江沉精密运行的世界。他盯着屏幕上那几行字，每一个字符都像一根针，扎在他从未被人触及的领域。
【等我理清自己，好吗？】
理清什么？对他的感觉？还是决定……离开？
“麻烦”、“困扰”、“添麻烦”……这些词语反复刺痛着他的视觉神经。他从未觉得她是麻烦。那些流言蜚语，于他而言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他根本不屑一顾。至于身份……他隐瞒自有他的理由，但绝不是因为她。
愤怒？有一点，气她的擅自决定，气她的不告而别。但更多的，是一种陌生的、汹涌的、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恐慌。像运行中最核心的进程被突然强制终止，整个系统面临崩溃的风险。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惊动了旁边的林浩。
“沉哥，咋了？”
江沉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拿伞，抓起手机和外套就冲出了宿舍。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夹杂着细碎的、几乎看不见的冰晶。他一边快步走着，一边疯狂拨打苏暖的电话。
关机。一直都是关机。
他尝试通过平台联系，消息石沉大海。她像是下定决心要彻底从他眼前消失，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雨丝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外套，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站在宿舍楼下，望着她窗口那片漆黑（她或许不在，或许不想理会），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习惯了掌控代码，掌控逻辑，却在这一刻，发现自己无法掌控她的去向，她的想法。
他知道她晚上有时会去一家离校区稍远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做收银。那家店待遇稍好，但位置偏僻。几乎没有犹豫，他转身便冲入了愈发密集的雨幕中，朝着那个方向狂奔而去。
雨水很快浸透了他的外套和头发，顺着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刺痛的寒意。但他浑然未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立刻，马上。
便利店的灯光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孤寂。江沉隔着被雨水淋花的玻璃门，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正低着头，默默整理着货架，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他猛地推开店门，门铃发出急促的脆响。
苏暖闻声抬头，当看到浑身湿透、发梢还在滴水、胸口因急促奔跑而微微起伏的江沉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手中的商品差点滑落。她从未见过如此……狼狈又急切的江沉。他一向是整洁、冷静、疏离的。
“你……”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江沉几步走到她面前，隔着收银台，呼吸尚未平复，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她，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激烈情绪。
“为什么关机？”他的声音因为奔跑和冷意而沙哑，带着质问，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我……”苏暖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我只是想静一静……”
“静一静？”江沉打断她，语气带着压抑的火气，“用消失的方式？用一条‘需要时间’的消息，就把我判出局？”
“不是判出局！”苏暖抬起头，急切地辩解，眼眶有些发红，“是因为那些流言！因为你的身份！林雪儿说……她说我高攀不起，说你就是玩玩……我不想成为你的麻烦，我害怕……”
“她说的你就信？”江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怒意，“我说的呢？我做的呢？苏暖，你什么时候能相信你看到的，感受到的，而不是别人嘴里说的！”
他猛地绕过收银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掌冰凉，却带着灼人的力度。苏暖被他扯得一个趔趄，几乎撞进他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湿透衣物下传来的、同样不平稳的心跳和身体的微颤。
“麻烦？”他低头逼近她，温热的气息混杂着雨水的清冽，拂过她的脸颊，“你从来都不是麻烦。”
他的目光如炬，牢牢锁着她的眼睛，不容她再有丝毫逃避。
“那些流言，我根本不在乎。我的身份……”他顿了一下，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是有隐瞒，但与你无关，更不是你需要担心的理由。我生气，不是因为你的‘任务’，是因为你在骗我。我拟定那份该死的VIP合约，不是因为想羞辱你，是因为……我不知道除了用这种方式，还能怎么把你留下！”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如此混乱，却又如此清晰地剖白自己。冰冷的外壳被彻底打碎，露出里面同样会慌乱、会害怕、会不知所措的内核。
苏暖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睫毛，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急切和……在意。所有的委屈、不安、猜测，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汹涌的坦诚冲刷殆尽的。
店外，细密的雨不知何时，悄然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洁白的雪花在昏黄的路灯下盘旋飞舞，像无数精灵，静谧地落在地上，落在屋檐上，也落在了店门口那两个彼此凝视、呼吸交织的年轻人身上。
江沉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力道没有丝毫放松，仿佛怕一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微微张开的唇，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郑重：
“没有合约了。”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苏暖，现在，只是我自己，江沉本人，”
雪花落在他肩头，落在他湿润的发梢，他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底许久、也悬在苏暖心口的问题：
“想见你。可以吗？”
便利店的灯光温柔地笼罩着他们，空气里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呼吸声和窗外雪花落下的簌簌轻响。苏暖看着他眼中那片不再冰冷、而是映着雪光和她的倒影的深海，心脏被一种巨大而酸涩的暖流填满。
她的答案，湮灭在即将出口的瞬间，也清晰地写在了她骤然明亮、泛起水光的眼眸里。
（第一卷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