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薇手上的烫伤最终被周管家仔细地涂抹了药膏,傅霆深亲自盯着,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苏晚一直僵立在原地,像个多余的摆设,看着傅霆深所有的注意力都倾注在那个柔声呼痛的女人身上。他低沉的询问,他眼神里不容错辨的关切,都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扎在苏晚心上。
最后,傅霆深甚至亲自拿起林薇薇的大衣和那个装着枇杷膏的纸袋,语气是不容拒绝的温和:“我送你回去休息。”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苏晚一眼。
仿佛刚才那场莫名其妙的指责从未发生,又或者,在他眼里那根本无足轻重,不值得他再多费半点心神。
他拥着林薇薇,径直从苏晚面前走过,离开了深苑。
引擎声远去,客厅里只剩下苏晚和周管家,以及地毯上那一滩刺目的茶渍和碎片。
周管家沉默地开始收拾残局。苏晚动了动僵硬的嘴唇,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哑声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必了,夫人。”周管家头也没抬,声音是一贯的平板无波,“您回房休息吧。”
疏离而客套,彻底将她隔绝在外。
苏晚转过身,一步一步挪回二楼房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毯上。
窗外,夕阳正一点点沉下去,将房间染上一种虚幻的暖橙色,却丝毫驱不散她骨子里的冷。
她抱紧膝盖,将脸埋进去。
为什么?
明明不是她的错。
为什么他甚至不愿意听一句解释?为什么他看向她的眼神,永远只有厌恶和不耐?
就因为她是苏晚,而不是苏倩?就因为她是那个不该存在的、碍眼的替身?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烫得她皮肤发疼。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在这个地方,连哭泣都显得那么多余和可笑。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房间没有开灯,浓重的黑暗包裹着她,反而带来一种畸形的安全感。
敲门声再次响起,是女佣请她用晚餐。
苏晚深吸一口气,擦干脸上的泪痕,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我没什么胃口,晚餐不吃了。”
门外安静了一下,女佣的声音带着一丝为难:“夫人,先生……回来了。他在楼下等您一起用餐。”
苏晚猛地一怔。
傅霆深回来了?还要和她一起用餐?
这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更令人难以置信。是终于想起家里还有她这么个人了?还是因为下午林薇薇的事,终于打算“施舍”一点注意力给她,哪怕是为了兴师问罪?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带着一种可悲的、连她自己都唾弃的紧张和……一丝微弱的期盼。
她走到镜前,快速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和衣服,看着镜中那个眼睛还带着红肿、脸色苍白的自己,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起身下楼。
餐厅里灯火通明,长长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菜肴,比往日她独自用餐时丰盛许多。
傅霆深已经坐在主位上了。
他换了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少了几分西装革履的冷厉,但周身那股疏离的气场却丝毫未减。他正低头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屏幕的光映亮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神情专注而冷漠。
听到脚步声,他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苏晚放轻脚步,走到餐桌另一端,选了一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坐下。
佣人开始安静地上菜。
长长的餐桌,仿佛隔着一道天堑。空气凝滞得可怕,只有碗碟轻微碰撞的声音和他偶尔划动屏幕的细微声响。
苏晚垂着眼,盯着自己面前那碗晶莹的米饭,食欲全无。下午那杯泼洒的红茶,林薇薇含泪的眼睛,傅霆深冰冷的斥责,反复在脑海里闪现。
她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或许……或许她应该解释一下。虽然可能无用,但至少她说了。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餐桌那头的男人,声音干涩地开口:“今天下午……”
几乎就在她出声的同一瞬间,傅霆深的手机响了起来。
特殊的铃声,柔和而急促。
傅霆深划动屏幕的动作立刻停下,眉宇间那点惯有的不耐奇迹般地消散,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他几乎是立刻拿起手机,按了接听。
“薇薇?”他的声音透过长长的餐桌传来,是苏晚从未听过的温和,“怎么了?手还疼吗?”
“……”
“嗯,刚到家一会儿,在吃饭。”
“……”
“药膏记得让保姆帮你再涂一次,别碰水。”
“……”
他低声讲着电话,偶尔应一两声,耐心十足。那专注的神情,仿佛餐桌另一端坐着的苏晚,只是一团空气。
苏晚所有试图解释的话,都僵硬地堵在喉咙口,然后一点点冷却、凝固,最后碎成粉末,扎得她喉咙生疼。
她看着他在接电话的间隙,无比自然地拿起公筷,夹了一筷子清蒸鱼,放入口中细嚼慢咽,动作优雅。
他甚至没有因为接电话而耽误用餐。
仿佛她刚才那声微弱的、鼓足勇气的开口,只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惹人发笑的干扰音,被他随手按掉,然后彻底遗忘。
苏晚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那碗一动未动的米饭,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沉默地拿起筷子,夹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根青菜,送入口中。
食不知味。
如同嚼蜡。
电话持续了将近十分钟。期间,他没有看她一眼,没有对电话那头的林薇薇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
直到最后,他声音放缓,带着一种近乎哄劝的语气:“好了,别多想,乖乖休息。嗯,明天再去看你。”
电话挂断。
餐厅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傅霆深将手机放到一旁,目光重新落回平板上,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他继续用餐,姿态从容,仿佛独自一人。
苏晚也沉默地吃着,一口,一口,吃得极其缓慢而艰难。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咀嚼的声音,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間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可笑。
她试图再去夹菜,筷子伸向那盘白灼虾。
几乎是同一时间,傅霆深的筷子也伸向了同一盘。
苏晚的指尖猛地一颤,像被烫到一般,迅速缩回了手,筷子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傅霆深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终于,抬起了眼。
目光越过长长的餐桌,落在她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极其冷淡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又垂下眼,夹走了那只虾,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对视只是她的错觉。
他甚至没有问她为什么缩手,没有问她为什么发出声响。
只是那一眼,已经足够。
那里面没有疑问,没有好奇,只有最纯粹的、被打扰到的不悦。
苏晚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胃口。
她放下筷子,胃里沉甸甸的,堵得发慌。
“我吃好了。”她听到自己声音嘶哑地说,轻得像耳语。
傅霆深没有任何回应。他依旧看着他的平板,吃着他的晚餐,仿佛她只是在自言自语。
苏晚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还是没有抬头。
她转身,一步一步地离开餐厅,走上楼梯。
身后,始终没有任何声音。没有询问,没有挽留,只有她独自离开的、孤独的脚步声。
回到房间,关上门。
她靠在门板上,听着楼下隐约传来的、他可能用完餐后离开餐厅的细微动静。
这场她以为或许是转机的、他罕见的“共同用餐”,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和另一个人的,彻底的无视。
无言的晚餐。
原来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