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声,脚步声,男人粗嘎的吆喝声,还有女人孩子惊疑的议论声,全都混在一起,朝着周老财家后院的方向涌去。
林玉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剩下心脏在空腔里一下下沉重又空洞地跳动着。
冷汗又开始冒出来,黏腻冰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是一小会儿,外面的喧哗声非但没有平息,反而陡然拔高,炸开了一种完全不同性质的骚动。
不是发现粮食的兴奋,也不是抓捕胡三的急切,而是一种……带着惊恐和难以置信的哗然。
“死…死人了。”
“我的老天爷啊~”
“是胡三~是胡三~”
尖叫声,惊呼声,像冰冷的锥子,猛地刺破之前的喧嚣,狠狠扎进林玉的耳朵。
她像被劈中了一样,猛地从条凳上弹起来,扑到窗边,手指死死抠着窗棂,指甲劈裂了也毫无知觉。
外面,人群像炸窝的蚂蚁,慌乱地向后山的方向涌去。工作队的人大声呼喝着维持秩序,但根本压不住那弥漫开的恐慌。
胡三…死了?
怎么可能?他昨天夜里还.…还抢自己的粮,打了自己一鞭子,他跑了,他怎么会死了?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冻得林玉四肢百骸都在打颤。
不是意外,绝对不是意外。
周老财自杀了,胡三也死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是谁干的?灭口?胡三知道什么?还是...因为自己?因为她栽赃他发现了秘密粮仓,所以他就必须死?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窜出来,狠狠咬在林玉的心脏上,注入冰冷的毒液。
她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住。
事情完全脱离了掌控,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滑去。
她原本只是想搅浑水,却没想到,直接引爆了一个更深、更黑的旋涡。
院子外面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还有特派员气急败坏的吼声,“封锁现场,所有人退后,保护现场。”
混乱中,驻地的门砰一声被撞开。
林玉吓得猛地回头。
是王干事。他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汗,呼吸急促,手里拿着记录本,手指都在抖。他看到林玉,愣了一下,似乎才想起屋里还有这么个人。
“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喘着气,语气带着一种受到巨大冲击后的恍惚和焦躁,“没事了,你先回去。回去待着,不许乱跑,听到没有?”
他根本没等林玉回答,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林玉回不回答,吼完就又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跟着人群往后山跑。
林玉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了的石像。
回去?
回哪里去?
那两间柴房,此刻像一张巨大的、冰冷的网,等着她自投罗网。
她像个游魂一样,被外面巨大的恐慌裹挟着,身不由己地挪出了驻地院子。
没人注意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后山那条突然爆出的、骇人听闻的消息吸引了过去。
打谷场这边反而空荡下来,只有几个腿脚不便的老人和抱着孩子的妇女,聚在一起,脸色惊惶地低声议论着,声音发抖。
“听说了吗?胡三…让人弄死了…”
“在后山沟里…说是…脑袋都开瓢了….”
“天爷啊…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
“是不是…是不是周老财阴魂不散…”
阴魂不散?
林玉打了个寒颤,抱紧双臂,只觉得这青天白日里,阴风阵阵。
她不敢靠近后山,也不敢回柴房,只能缩在打谷场边缘一个堆放农具的破棚子下面,把自己藏在阴影里,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得像在油锅里滚。
后山那边的动静似乎小了一些,但气氛更加凝重压抑。
林玉抬头,看到工作队员抬着什么东西下来,盖着白布,后面跟着面色铁青的特派员和张建军。
人群被驱散开,但那种无言的恐惧,却像瘟疫一样在村子里蔓延开。
林玉死死盯着那边,眼睛酸涩都不敢眨一下。
张建军和两个特派员从那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低声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张建军的脸色很难看,而特派员的脸上则带着焦躁和…恼怒?
他们朝着驻地走去,没有看林玉这边一眼。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一个工作队员跑过来,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缩在棚子下的林玉身上。
“丫头~”
他喊了一声,语气倒是比之前缓和了些,但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疲惫,“张队长叫你过去一趟。”
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林玉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再一次走向那间令人窒息的大屋。
屋里,烟雾更浓了。
张建军和两个特派员都在。特派员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张建军坐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眉宇间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压抑的怒火。
林玉站在屋子中间,低着头,不敢出声。
“胡三死了。”年长的特派员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暴躁,“在后山发现的。”
林玉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根据你的交代,我们确实在那个废地窖里,发现了粮食。”另一个特派员接话,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林玉,“但是,丫头…”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极其锐利,“那地窖里的粮食并不多,胡三的死亡时间也不对。”
林玉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死亡时间,对不上?不可能,她碰到的分明就是原主记忆里的胡三,怎么会不对?
这一次,她是真的慌乱了,没有半点弄虚作假。
“但是…”
就在她几乎要瘫软下去的时候,张建军忽然开口了。
他打断了特派员的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稳住局面的力量。
两个特派员都皱眉看向他。
张建军抬起眼,目光落在林玉惨白如纸的脸上,眼神极其复杂,像是在权衡着什么,又像是被迫做出了某个艰难的决定。
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但是,粮食,是实实在在的。周老财私下隐匿粮食,罪证确凿。至于胡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位特派员,语气沉了下去,“他为何死亡,何时死亡,与粮食发现一事,或许…并无直接关联。更甚者,丫头见到的,确实是胡三,但…”
他没再说下去,屋子里一瞬间安静得可怕。
两个特派员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这简直是在明目张胆地…维护?甚至是指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