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来的人走了。
那份用泥金封口,绣着展翅金凤的懿旨,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桌上,像一张来自阎罗殿的催命符。
白芍的脸,比纸还白。
“小姐,这……这就是鸿门宴啊!”她的声音都在发抖,“皇后娘娘在这个时候宣您入宫,摆明了是没安好心!您可千万不能去啊!”
“不去?”范清芷笑了,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懿旨上那只栩栩如生的金凤。
“皇后的懿旨,谁敢不去?抗旨不遵,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范清芷收回手,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白芍看着自家小姐,心中惊疑不定。
她的小姐,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范清芷当然不害怕。
她只是在想,这一世的轨迹,因为她的重生,已经发生了多大的改变。
前世,她是在嫁入谢家整整一年后,才第一次有资格参加这种级别的宫宴。
那时的她,早已被谢家磨平了棱角,像个精致的木偶,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而这一世,她才进门不到十天,就成了皇后娘娘的“座上宾”。
范清芷心中冷笑。
这位王皇后,她太熟悉了。
出身顶级世家琅琊王氏,是天下所有女子的“表率”,是“妇德”二字最完美的化身。
她永远面带微笑,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比刀子还锋利。
她最擅长的,就是“捧杀”。
前世,就是这位王皇后,在一次宫宴上,“亲切”地拉着安南侯府家的嫡女,夸她才情出众,当场赐了一支“凤穿牡丹”的金簪。
结果第二天,就有御史弹劾安南侯府,说其家中竟有与皇后规制相仿之物,是为僭越。
安南侯被连降三级,那位嫡女,则被送去了家庙,青灯古佛,一生尽毁。
这一世,这位皇后娘娘,又想故技重施了。
她范清芷如今是上京城最出名的“恶女”,皇后在这个时候宣她入宫,无非是两个目的。
一,是敲山震虎。用她来警告所有不守“规矩”的世家大族,皇家的威严不容挑衅。
二,是借刀杀人。利用她,来打压某些皇后看不顺眼的人。
无论是哪一种,她范清芷,都成了一枚棋子。
“白芍。”
“奴婢在。”
“去,把库房里,我父亲去年花重金为我拍下的那套‘血玉珊瑚’头面,找出来。”
白芍一惊:“小姐,那套头面太……太张扬了。皇后娘娘会不会……”
“她就是要我张扬。”范清芷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不张扬,这出戏,怎么唱得下去?”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她范清芷的“恶”,究竟有多恶。
……
翌日,天刚蒙蒙亮。
范清芷的院子,就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稀客”。
谢文远。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怒气冲冲地闯进来,而是让下人先行通报,然后才“文质彬彬”地走了进来。
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天青色儒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那股被打击得体无完肤的颓丧,也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范清芷从未见过的,“深情”与“悔恨”。
他一进门,就对着正在梳妆的范清芷,长长地作了一揖。
“清芷,为夫……知错了。”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愧疚。
范清芷从铜镜里看着他,没有说话,嘴角却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又来演戏了。
谢文远见她不理,也不生气,自顾自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
“清芷,这几日,我反思良久,方知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我不该听信谗言,更不该怀疑你的一片苦心。”
他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对流光溢彩的东珠耳环,每一颗都有鸽子蛋大小,圆润饱满,一看就价值不菲。
“今日你要入宫赴宴,事关我谢家的颜面。这对耳环,是我特意为你寻来的,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可愿原谅我?”
他捧着锦盒,微微躬身,眼神“真挚”地看着范清芷,像一个等待妻子宣判的罪人。
这番做派,这番言语,若是换了前世那个傻乎乎的范清芷,怕是早就感动得热泪盈眶,扑进他怀里了。
可惜。
现在的范清芷,只想吐。
“啪。”
她放下手中的眉笔,缓缓站起身。
她没有去看那对耳环,而是绕着谢文远,走了一圈。
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
“谢文远。”
“清芷,我在。”
“你这副嘴脸,演给谁看呢?”
范清芷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谢文远脸上那层“深情”的假面。
他的脸色,瞬间一僵。
“清芷,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范清芷笑了,笑得冰冷而讥诮。
她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指,轻轻拂过他崭新的衣领。
“演给我看?还是演给这满院子的下人看?”
她的手指,缓缓上移,最后,停在了他的喉结处。
“或者说……是演给宫里那位,喜欢看戏的皇后娘娘看?”
谢文远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要躲开范清芷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
范清芷收回手,拿起他锦盒里的那对东珠耳环,在指尖把玩。
“成色不错,是母亲给你的吧?”
“让你来当说客,让你来演一出夫妻情深、浪子回头的戏码。好让我在今日的宫宴上,放松警惕,心甘情愿地,钻进你们设好的圈套里?”
谢文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范清芷,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她怎么会知道!
这确实是母亲和皇后娘娘那边通过气的计策!
先让他来稳住范清芷,让她戴上这对“和好”的耳环。
这对耳环本身没有问题,但只要她戴了,就代表她接受了谢家的“示好”。
到了宫宴上,皇后娘娘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夸赞”他们夫妻和睦,然后“赏赐”下真正有问题的毒酒或衣物!
到那时,范清芷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这计策,天衣无缝!
可她……她到底是怎么看穿的!
“啪!”
一声脆响。
范清芷随手将那对价值千金的东珠耳环,扔在了地上,然后,用鞋尖,轻轻地碾了上去。
“回去告诉谢老夫人,也替我向皇后娘娘问好。”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彻底傻掉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出戏,我接了。”
“但是,唱什么调,穿什么戏服,得由我说了算。”
她的目光,充满了极致的轻蔑与嘲弄。
“你们这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都是我前世玩剩下的。”
“轰!”
谢文远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前世?
她说什么?
他惊恐地抬起头,对上了范清芷那双冰冷得不似活人的眼睛。
那眼神,仿佛来自九幽地狱,带着尸山血海的仇恨与怨毒。
在这一刻,谢文远心中那点可怜的算计和侥幸,被彻底击得粉碎。
他终于明白,他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女人。
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向他们索命的……恶鬼!
“滚。”
范清芷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别脏了我的地。”
谢文远再也撑不住,双腿一软,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范清芷冷漠地看着他狼狈的背影,缓缓坐回梳妆台前。
白芍早已吓得不敢出声,手脚麻利地为她戴上那套张扬夺目的血玉珊瑚头面。
那珊瑚红得像血,衬得她本就美艳的脸,更是多了一分妖异。
“白芍。”
“奴……奴婢在。”
“把靖王殿下前日送的那块铁牌,给我带上。”
范清芷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兴奋的笑。
“皇后娘娘不是喜欢看戏吗?”
“明天,我就让她看一出,最热闹,也最血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