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但也成了追猎者的帮凶。林澈只能紧紧跟随着前方那道模糊的身影,将全部的信任寄托在夜那远超常人的黑暗视觉与直觉上。肺部像是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受伤的手臂在狂奔的颠簸中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刚刚凝固的伤口恐怕又崩开了。
身后的“沙沙”声如同死亡的倒计时,虽然没有之前火墙前那般山呼海啸,却始终如影随形,仿佛无数细小的爪子在刮擦着他的神经。这些变异鼠妇的执着超乎想象,它们似乎能通过某种信息素或震动,牢牢锁定他们的方位。
夜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她在废弃车辆的迷宫中穿梭,时而匍匐钻过车底,时而跃上引擎盖,路线刁钻而有效,总能在看似绝路的地方找到缝隙。林澈拼尽全力跟着,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几乎要达到极限,全靠一股不甘死在这里的意志力强撑着。
就在林澈感觉双腿如同灌铅,视线开始因缺氧而模糊时,夜猛地转向,冲向一面布满管道和阀门的混凝土墙壁。墙壁底部,有一个被破损的通风栅栏覆盖的、直径约半米的洞口。栅栏早已锈蚀,夜用脚猛地一踹,便应声脱落。
她毫不犹豫地率先钻了进去,然后立刻回头,向林澈伸出手。
林澈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扑过去,抓住那只冰冷而有力的手,在夜的助力下,狼狈地爬进了洞口。在他身体完全进入的瞬间,夜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块看起来像是橡胶垫的破烂玩意儿,迅速而精准地塞住了他们进来的洞口,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和光线。
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两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林澈瘫软在地,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他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虽然带着浓重的尘土味和金属锈味,但比外面那混杂着焦臭和虫腥的空气好了太多。他侧耳倾听,洞外那令人心悸的“沙沙”声似乎变得微弱而模糊,并且逐渐远去——它们失去了目标的直接踪迹。
安全了……暂时。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感和伤处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靠在冰冷粗糙的洞壁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黑暗中,他感觉到夜就坐在他不远处,她的呼吸也渐渐平复,但依旧保持着警惕,似乎在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许久,直到确认外面的“沙沙”声彻底消失,死寂重新笼罩这片区域,夜才似乎稍稍放松下来。
“嘶……”林澈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手臂的伤口在放松后,痛感变得更加清晰剧烈。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正缓缓浸透绷带。
黑暗中,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似乎是夜在翻找着什么。
然后,一点微弱的光芒亮起。
林澈惊讶地看去,只见夜的手中拿着一块拇指大小的、散发着柔和**幽蓝色荧光**的石头或者晶体。光芒很弱,仅仅能照亮她手掌附近的一小片区域,但在这绝对的黑暗里,却如同灯塔般醒目。
借着这微光,林澈勉强看清了他们所处的环境。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维修管道或电缆井,空间狭窄,仅能容纳两三人蜷缩坐下。四周是冰冷的混凝土墙壁和锈蚀的管道,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
夜拿着那块发光石头,凑近林澈,目光落在他被鲜血浸透的手臂上。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再次拿出那个兽皮小袋,从里面取出之前找到的工业绷带,还有一小撮看起来像是干枯苔藓或者某种植物纤维的东西。她将那些纤维放在一块相对干净的石片上,用另一块石头仔细地碾磨成粉末。
林澈静静地看着她动作,没有阻止。他知道,这是在准备伤药。虽然不确定那植物粉末的效果,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夜示意林澈伸出受伤的手臂。林澈依言照做,解开那已经被血污和灰尘弄得一塌糊涂的临时绷带。伤口暴露在微弱的蓝光下,显得有些狰狞,边缘红肿,因为反复崩裂,愈合情况很糟。
夜的动作出乎意料地熟练。她先是用之前那半瓶水(她竟然还留着)小心地冲洗了一下伤口周围,洗去大部分血污。然后,她将碾磨好的植物粉末均匀地撒在伤口上。粉末接触伤口的瞬间,带来一阵清凉刺麻的感觉,竟然有效地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
接着,她用新的工业绷带,仔细而专业地将伤口重新包扎好,动作稳定,力道适中,远比林澈自己胡乱包扎要强得多。
整个过程,两人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只有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和彼此的呼吸声。幽蓝色的微光在夜专主的脸上跳跃,那双兽瞳在光芒下显得不再那么冰冷,反而透出一种沉静的力量。
包扎完毕,夜将剩下的绷带和那点植物粉末重新收好,仿佛那是无比珍贵的宝藏。然后,她将那块发光石头放在两人中间的地面上,自己也靠坐在对面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似乎在休息,又像是在警戒。
林澈看着手臂上包扎整齐的伤口,感受着那清凉药效带来的舒缓,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如同野兽般的少女,不仅拥有强大的生存能力和战斗技巧,竟然还懂得如何处理伤口,使用草药。她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
“谢谢。”林澈再次轻声说道,尽管知道她可能听不懂。
夜的眼睫微动,但没有睁开,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沉默再次降临。但与之前那种充满警惕和不确定的沉默不同,这次的沉默里,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初步建立的**默契**。
林澈也闭上眼睛,尝试放松身体,恢复体力。但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刚才逃亡的惊险,尤其是那个弓箭手……
他睁开眼,看向夜,尝试用手势比划。他先是指了指自己手臂上(模拟之前被骨箭划伤),然后又做出一个射箭的动作,最后指向他们来的方向,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夜睁开幽绿的双眸,看着他的比划,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沉默了片刻,然后,也用手势回应。她先是指了指林澈之前给她的营养棒和水,然后又指了指外面,做了一个“偿还”的手势。接着,她脸上露出一丝极其轻微的、近乎嘲讽的表情,指了指地下,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摇了摇。
林澈努力理解着她的意思。
“因为……我给了你食物和水?所以他(弓箭手)是在……报答?或者,是因为你(夜)?”林澈猜测着,“地下……脑子?是指那些虫子没脑子,只知道追杀,而他们(掠夺者)懂得权衡和……恩怨分明?”
这个猜测让他感到有些荒谬,却又似乎符合某种扭曲的末世逻辑。掠夺者并非完全没有理智的疯子,他们也有自己的行为准则,甚至在特定情况下,会选择合作或……报恩?
夜看着他似懂非懂的表情,没有再继续解释。她重新闭上眼睛,将那块幽蓝色的发光石头往林澈这边稍微推近了一点,让光芒能更好地笼罩他。
这个细微的举动,让林澈心中一暖。
他靠在墙壁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在闭上眼睛陷入沉睡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块散发着柔和蓝光的石头,以及对面在微光轮廓下显得安静而神秘的少女。
在这个冰冷、绝望、危机四伏的末日世界里,这狭小、黑暗、尘土飞扬的管道,这块微弱的蓝光,以及这个沉默而可靠的同伴,竟成了他苏醒以来,所感受到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近乎于“安全”与“温暖”的存在。
尽管这安全如此短暂,如此脆弱。
带着这份复杂的心绪,林澈的意识终于被疲惫拖入了深沉的黑暗。
而在他对面,夜的耳朵,依旧在微微颤动,捕捉着管道之外,这片死寂废墟之下的,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她的守护,无声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