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在恐惧与清醒的交替中,艰难地熬了过去七个夜晚。

当一种陌生的、灰白色的光线取代了浓墨般的黑暗,从窗帘缝隙渗进来时,周泽才意识到,黎明到来了。

但他不敢轻易拉开窗帘,只是凑在缝隙边,小心翼翼地向外窥视。

窗外不再是熟悉的城市晨景。

那片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在灰白的天光下呈现出更为清晰的细节:高达数十米、树皮如同青铜铸造的巨木,缠绕其上的紫色藤蔓粗如儿臂,林地下方是浓密得化不开的、泛着潮湿反光的幽暗。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带着腐殖质和某种奇异甜香的气味,甚至压过了城市原本的味道。

远处,几声悠长而充满力量的咆哮再次响起,宣告着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已经苏醒。

“天亮了……”王睿的声音沙哑,他也醒了,眼窝深陷。李浩还在蜷缩着,但身体微微发抖,显然也醒了,只是不愿面对现实。

周泽将最后一点饼干碎屑分给两人,又小心地倒了一小杯水。

食物和水的匮乏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让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沉重的负罪感。

“我们必须出去。”王睿吃完最后一点碎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向门口,“家里这点东西撑不了几天。”

周泽沉默地点了点头。他何尝不知道?但昨天那蠕动的肉藤和远处的咆哮声犹在耳边。他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楼道里光线昏暗,一片狼藉。几户邻居的门敞开着,里面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显然有人匆忙逃离或搜寻过。

空气中飘散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没有看到怪物的踪迹,但那种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不安。

“怎么样?”王睿紧张地问。

“外面没人……也没看到那些东西。”周泽压低声音,“但不能保证安全。”

就在这时,对面那户一直紧闭的房门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猫眼后的黑暗动了一下,似乎也有人在窥视他们。周泽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背后的斧柄。

突然,楼下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打破了这脆弱的平静。

“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食物都吃完了!你想饿死我们吗?!”一个男人激动地咆哮着。

“外面有什么你昨天没看见吗?那吃人的藤蔓!你想死别拉着我们!”另一个声音,听起来年纪大些,带着恐惧和愤怒。

“躲在家里就是等死!我们必须去找食物,去找水!政府不会来了!你还没明白吗?!”

“谁敢出去,就是把怪物引回来!我看谁敢!”

争吵声引来了更多的附和与反对,楼道里顿时充满了混乱的人声。

恐惧和绝望将人们迅速分裂成不同的阵营:一部分人认为应该固守待援,另一部分人则主张冒险外出寻找生机。

周泽三人屏息听着。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其他幸存者的压力。

争吵最终没有结果,不欢而散。但紧张的气氛如同实质般弥漫在整栋楼里。

中午时分,一种新的恐怖降临。

起初是一种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从楼体外墙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沿着粗糙的墙面攀爬。

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一种湿滑的、粘稠物体蠕动的声音。

周泽心脏狂跳,再次凑到客厅窗户边,将窗帘掀开一条极细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几条昨天见过的那种肉色藤蔓,正如同巨大的蛞蝓般,吸附在楼体外墙上,缓慢而坚定地向上攀爬!

它们滑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道亮晶晶的、令人作呕的粘液痕迹。其中一条藤蔓的顶端口器张开,露出里面细密的、不断蠕动的牙齿,正探索着三楼一户人家没有完全关紧的窗户!

“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从楼下传来,紧接着是玻璃破碎和什么东西被拖拽的声音,以及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几声短促的呼救后,一切归于沉寂,只剩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湿滑的蠕动声和满足般的“嘶嘶”声。

周泽猛地放下窗帘,背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脸色惨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王睿和李浩也听到了动静,李浩更是直接干呕起来,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外面的楼道里也瞬间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停止了。

刚才主张外出的人不再出声,固守派也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无形的恐惧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喉咙。

这些怪物……会主动狩猎。

它们能爬上高楼!

安全感被彻底粉碎。

家,不再是可以庇护他们的坚固堡垒,反而更像是一个等待被发现的囚笼。

下午,饥饿感开始更加强烈地灼烧着胃壁。仅靠几块饼干根本无法支撑年轻的身体。

水资源虽然暂时还有,但也喝一点少一点。

周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更仔细地搜索家里的每一个角落。他在阳台的花盆里,找到了几棵已经长老了的、蔫黄的小葱和一小丛薄荷。

他小心地将它们拔出来,虽然量很少,但至少是能入口的东西。

他又在厨房吊柜顶上,发现了一袋被遗忘的、已经有些受潮的木耳和一小包虾皮。

微不足道,但在此刻,却如同珍宝。

他将小葱和薄荷分给王睿和李浩生嚼。那辛辣和清凉的味道稍微刺激了一下麻木的味蕾和神经。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周泽看着两个同伴,声音因为缺水而有些沙哑,“但也不能盲目出去送死。”

他找来纸笔,凭借记忆,开始画这栋楼和小区附近的简易地图。

学校方向是那片恐怖的森林,绝对不能去。

另一个方向原本是商业街,但现在情况未知。他标记出记忆中可能找到食物和水源的地方:一楼的几家小便利店,小区内部的自动售货机,以及……物业办公室,那里或许有工具,甚至可能备有发电机或少量储备。

“我们需要一些大致的信息。”周泽指着草图,“需要知道哪些地方相对安全,哪些地方被……东西占据了。”

王睿凑过来看:“怎么获取信息?我们连门都出不去。”

周泽抬起头,目光投向阳台方向:“不一定非要出门。”

他小心地走上阳台,蹲下身子,避免暴露自己。从这个角度,他可以观察到部分楼下和小区内部的情况。

他看到,一楼那家“便民超市”的卷帘门被暴力撬开了一半,里面黑漆漆的,门口散落着商品,似乎被人洗劫过。

小区的绿化带里,原本的灌木和草坪被一种从未见过的、带着锐利尖刺的暗红色草丛侵占,几只拳头大小、甲壳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甲虫正在草丛间缓慢爬行。

更远处,小区的人工湖方向,湖水颜色变得深不见底,水面上漂浮着一些巨大的、如同睡莲般的紫色叶片,偶尔有气泡从水底冒出。

危险,无处不在。

但他也注意到,隔壁单元的楼道门似乎是完好的,而且偶尔能看到人影在高层窗户后面闪动。幸存者,并不止他们。

回到客厅,周泽将观察到的情况告诉王睿和李浩。

“超市被抢了……”王睿脸色难看,“那我们……”

“肯定还有剩下的,或者别的店。”周泽打断他,“而且,我们需要联系其他幸存者。一个人,一家人,力量太小了。我们需要知道更多信息,也许可以合作。”

然而,建立联系谈何容易。恐惧和猜忌像一堵无形的墙,将每个家庭、每个单元都隔绝开来。谁也不敢轻易相信陌生人,谁也不敢率先走出那一步。

傍晚,周泽点燃了最后一根蜡烛。烛光摇曳,将三个年轻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墙上,如同他们此刻彷徨无措的内心。

李浩抱着膝盖,把脸埋在里面,肩膀微微耸动,传来了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他想家了,想爸爸妈妈,想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平凡却安全的昨天。

王睿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的愤怒和无力感。

周泽则默默地看着跳动的火焰,感受着胃里因饥饿而产生的轻微绞痛,以及喉咙因缺水而带来的干涩。

他手中紧紧握着那把消防斧,冰冷的触感是他与这个疯狂世界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连接。

他们被困在这里,物资在一点点消耗,外部是步步紧逼的未知危险,内部是逐渐滋生蔓延的绝望。出去,可能死。不出去,慢慢等死。

生存,第一次以如此赤裸、如此残酷的方式,碾压在他们这些昨天还是学生的年轻人身上。而这场困兽之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