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王睿的血,终究没能完全擦净。

在午后惨白的光线下,周泽能看到地板缝隙里那些顽固的、已经发黑的痕迹,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刻在这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

空气里弥漫的味道也变得复杂:挥之不去的血腥,物品霉变的潮气,窗外飘来的奇异花香,还有他自己身上散发出的、多日未曾清洗的酸馁气。

几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象征着腐败与死亡的气息。

周泽靠坐在远离那片血迹的墙角,消防斧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没有动,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胃里因为之前强行咽下的“东西”而隐隐痉挛,那不是饱足感,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异物存在的恶心。

喉咙依旧干渴,但他懒得去拿那最后小半瓶浑浊的雨水。

他的大脑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麻木的空洞,对周遭的一切,包括他自己的处境,都缺乏真实的感受。

另一半,却像高速运转的冰冷机器,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之前的画面——王睿扑上来的狰狞,玻璃切入脖颈的触感,生命从眼中流逝的空洞,以及之后那漫长而血腥的“处理”过程。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他甚至能回忆起斧头落下时,骨骼断裂发出的那种沉闷的“咔嚓”声。

这声音现在仿佛还在他耳膜深处回荡。

“我杀了他。”

这个认知不再带来剧烈的情绪冲击,而是像水银一样,缓慢、沉重地渗透到他意识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仿佛灵魂被抽离躯壳的虚无感。

他抬起缠着布条的手,布条上渗出的血迹已经变成了褐色。

就是这只手,握住了那块碎玻璃,终结了一条生命。

他试图去感受愧疚、悲伤,但这些情绪像是被什么东西隔绝了,无法真正触及他的内心。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平静,一种在彻底失去一切后、跌入谷底再无牵挂的平静。

走廊外传来的声响,将他从这种危险的平静中惊醒。

起初是压抑的争吵,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最后是短暂的、令人心悸的寂静。周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再次移动到门后,凑近猫眼。

斜对门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胖邻居庞大的身躯面朝下倒在血泊中,身下压着半包掉出来的饼干。

一个瘦高男人正慌乱地将散落在地上的食物和水塞进自己怀里,手里握着一把滴血的水果刀,眼神惊恐又贪婪地四处张望,然后迅速逃离。

整个过程安静、迅速、高效。没有呼救,没有犹豫,只有最原始的争夺与杀戮。

周泽静静地看着,心中那片麻木的冰原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不是出于同情或愤怒,而是一种……认知被确认的感觉。

他之前的猜测是对的。

这栋大楼,这个小小的、被遗忘的孤岛,已经建立起一套新的、赤裸而残酷的规则。

法律和道德荡然无存,武力、狡诈和彻底的冷酷,成了唯一的通行证。

胖邻居是这条新规则下的第一批祭品,那个持刀的瘦高男人,则是初步适应者。

那么老张呢?

他更像是一个……商人,一个在血色土壤上生长起来的、经营着特殊“商品”的中间商。

周泽退回房间中央,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地板那深色的污渍上,又缓缓移向角落里那几个被油纸包裹、掩盖在杂物下的“储备”。

一种冰冷的逻辑开始在他脑海中自动推演:

资源是有限的,且在不断减少。

外部危险(怪物)限制了大规模外出搜寻。

那么,大楼内部现有的“资源”(食物、水、以及……)就成了争夺的焦点。

弱者被淘汰,其本身……也可能成为一种可被利用的“资源”。

老张的存在,证明了这种“资源”的……“市场需求”。

他感到一阵寒意,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正在如此冷静地分析着这一切,仿佛在解一道极其复杂却又答案明确的数学题。人性的部分似乎在迅速剥离,剩下的是纯粹的计算和生存本能。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片在扭曲阳光下显得格外陌生的世界。

怪物的咆哮声远远传来,充满了力量与野性。与之相比,大楼内部的人类战场,虽然寂静,却同样致命。

这里没有救援,没有秩序,只有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而他,刚刚亲手完成了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适应”。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污垢和干涸血迹的双手,眼神里最后一点属于“周泽”的迷茫和痛苦,渐渐被一种冰冷的决然所取代。

规则已经腐坏。要么成为猎物,要么……成为猎食者。

他握紧了拳,掌心的伤口传来一阵刺痛。

这痛感,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