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连续几天的弹弓狩猎,让佟山海挎包里的松鼠皮又厚实了几分。他特意挑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将晾干、鞣制好的八张松鼠皮,连同那张珍贵的金花松鼠皮,仔细包好,再次前往公社集市。

这一次,他轻车熟路,直接找到了上次买他狍子皮的那个老皮毛贩子。那贩子一看他拿出的皮子,尤其是那张毛色金黄灿烂、毫无杂色的金花松鼠皮,眼睛顿时就亮了。

“老弟,可以啊!这品相,难得!”贩子搓着手,一张张仔细查验着皮子的完整度和毛色。

最终,八张普通灰松鼠皮,以每张九块五的价格成交,而那金花松鼠皮,则卖出了十五块的高价!这一趟,九张皮子,拢共入账九十一块钱!

加上之前卖狍子肉剩下的,以及这些天零散的收入,佟山海手里掌握的现金,已经突破了一百二十块大关!在这年头,这绝对是一笔能让普通庄户人家眼红的巨款了。

他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大肆采购,而是精打细算。他买了更多耐储存的粮食,比如玉米碴子、高粱米,也添置了些生活必需品。最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供销社,称了一斤最便宜的水果硬糖,又给朴玉慧扯了一块淡蓝色的、看起来素雅柔软的棉布。

当他揣着鼓囊囊的钱和东西回到靠山屯时,那股子由内而外散发的从容和隐约的“阔气”,再次引来了屯邻们的侧目。

“瞅见没?佟山海又去公社了,鼓鼓囊囊的,没少换钱啊!”

“啧啧,这又是打猎又是卖皮子的,老佟家这是要翻身啊?”

“翻身?哼,我看是走了狗屎运!指不定哪天就栽山沟里了!”

“就是,打猎是那么好干的?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

议论声中,羡慕有之,嫉妒有之,更多的则是一种复杂的观望和隐隐的不安。佟山海的变化太快,太扎眼,打破了过去十几年他在屯里人心中那酗酒、窝囊、不顾家的固定印象。

佟山海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径直回家。他把粮食归置好,然后将那包水果糖和那块淡蓝色棉布拿出来,放在了外屋的炕桌上。

“买的糖,给孩子们甜甜嘴。这布……你看看能做件褂子不。”他对里屋方向说了一句。

里屋没有回应,但门帘微微动了一下。

几个小的丫头看着那花花绿绿的糖纸,眼睛都直了,口水差点流出来。连大妮和二妮,都忍不住偷偷瞟了好几眼。糖,对她们来说,是过年才能尝到的奢侈品。

佟山海剥开一颗糖,塞到眼巴巴的五妮嘴里。小丫头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被那从未体验过的甜味征服,眯起眼睛,满足地吮吸起来,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看着妹妹的样子,三妮和四妮也忍不住围了过来,怯生生地看着佟山海。佟山海心里一软,给她们每人分了一颗。最后,他看向大妮和二妮。

“大妮,二妮,过来拿。”

大妮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里屋,又看了看妹妹们渴望的眼神,最终还是慢慢走过来,飞快地拿了两颗,塞了一颗给二妮,自己紧紧攥着另一颗,却没有立刻吃。

家庭的温情在一点点累积,但外部的风浪,也如期而至。

佟山海接连收获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了他老娘李彩凤和大哥佟大江的耳朵里。尤其是听说他光是卖松鼠皮就得了小一百块钱,还买了糖和布,那股子酸意和贪念,像毒草一样在他们心里疯狂滋长。

“娘!您听听!小一百块啊!他佟山海这是要上天啊!”王桂花尖着嗓子,在她婆家那还算宽敞的土坯房里嚷嚷,“他眼里还有没有您这个娘?有钱不知道孝敬您,倒拿去给那几个赔钱货买糖吃!那糖是她们能消受得起的吗?也不怕噎着!”

佟大江阴沉着脸,蹲在炕沿上吧嗒旱烟,上次被佟山海用刀指着的恐惧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超越、被轻视的愤怒和嫉妒。“这小子,肯定是走了什么邪门歪道!不然哪能一下子这么厉害?”

李彩凤盘腿坐在炕头,吊梢眼里全是算计和不满。“反了!真是反了天了!我这个当娘的还没死呢!他就敢这么吃独食!”她越想越气,猛地一拍炕席,“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去找屯长老周头说道说道!这瘪犊子不孝父母,欺凌兄长,还有没有王法了!”

“对!找屯长!”王桂花立刻附和,“还得跟屯里人都说说,他佟山海就是个白眼狼!有钱了自己享福,爹娘哥哥饿死都不管!”

于是,一场针对佟山海的舆论风暴,开始在靠山屯这个不大的地方悄然酝酿。

李彩凤果然颠着一双小脚,跑到了屯长周老耿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说佟山海如何不孝,打了猎物卖了钱,自己关起门来大吃大喝,却不管爹娘的死活,还动手打他大哥。

周老耿是个五十多岁的干巴瘦老头,为人还算公正,但也被李彩凤这胡搅蛮缠弄得头疼。他多少知道点老佟家那点破事,也知道佟山海以前确实混蛋,但最近好像确实改了。

“老嫂子,你先别急。”周老耿皱着眉,“山海那孩子,以前是不像话,可我听说最近挺顾家的啊?还送大妮二妮去上学了?”

“顾家?他顾哪个家?他眼里只有他那个不会生儿子的朝鲜族婆娘和那几个丫头片子!”李彩凤声音尖利,“周屯长,你可不能偏向他!你得给我们做主啊!他这简直是要逼死我们老两口啊!”

与此同时,王桂花也充分发挥了她长舌妇的本事,在井台边、村头大柳树下,见人就说佟山海的“恶行”,添油加醋,把佟山海描绘成一个十恶不赦、不仁不不孝的逆子。

“……你们是没看见啊,提着那么老多东西,又是糖又是布的,从他爹娘门口过,连头都不抬一下!心里哪有老人?”

“可不是嘛,听说还把他大哥给打了!鼻青脸肿的!这哪是兄弟,这是仇人啊!”

“有钱烧的呗,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这些风言风语,像冬天的寒风一样,无孔不入,很快就传遍了靠山屯。

赵福顺听到后,气得脸红脖子粗,当场就跟几个嚼舌根的婆娘吵了起来:“你们放屁!山海兄弟那是靠自己本事吃饭!他挣的钱,不养自己老婆孩子,难道还养着那帮吸血的?他大哥以前咋对他的?你们心里没数吗?”

但赵福顺人微言轻,他的辩解很快就被更多的谣言淹没了。

这股风自然也吹到了佟山海家里。

大妮和二妮去屯里唯一的小卖部打酱油时,就听到几个婆娘在指指点点。

“看,就是老佟家那俩丫头,她爹现在可阔了……”

“阔有啥用,不孝老人,迟早遭报应!”

两个小姑娘拎着酱油瓶子,低着头,飞快地跑回了家,小脸煞白,连晚饭都没吃多少。

朴玉慧虽然不怎么出门,但也从邻居欲言又止的眼神和偶尔飘进院子的议论声中,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缝衣服的手越来越慢,眉头紧紧锁着,看向窗外忙碌的佟山海时,眼神里又多了一层化不开的忧虑。

她知道,佟山海变了,在努力对这个家好。可是,“不孝”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在这讲究宗族礼法的农村,是能压死人的。她害怕刚看到一点希望的生活,又被这无形的风波摧毁。

这天晚上,一家人默默吃着饭。气氛有些压抑。

终于,朴玉慧放下筷子,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颤抖,对佟山海说:“屯里……都在传……说你……要不……你还是……”

她还是说不出口,但意思很明显,是劝佟山海稍微低个头,哪怕做做样子,给爹娘送点东西过去,堵住众人的嘴。

佟山海扒拉完最后一口饭,把碗往桌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声响,吓了几个孩子一跳。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朴玉慧,又扫过几个惴惴不安的女儿。

“传什么?传我不孝?”他语气很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佟山海行得正,坐得直!我挣的每一分钱,都是拿命从山里换来的!我用它养我媳妇,养我闺女,天经地义!”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声音提高了几分,像是说给家人听,也像是说给那些躲在暗处嚼舌根的人听:

“有些人,自己没本事,就见不得别人好!想用唾沫星子淹死我?做梦!”

“孝道?我佟山海不是不孝!但我只孝该孝的人!想用‘孝’字趴在我身上吸血,把我媳妇孩子往死里逼,门都没有!”

“他们不是要说道吗?不是要找屯长吗?让他们来!我佟山海等着!”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老远,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硬气和不屑。

朴玉慧看着他挺拔而倔强的背影,听着他掷地有声的话语,心中的忧虑似乎被冲散了一些。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这个男人,不仅有能力保护这个家,更有魄力去对抗外界的风雨。

大妮紧紧攥着衣角的手,也慢慢松开了。她看着父亲的背影,觉得前所未有的高大和安全。

佟山海知道,这场风波不会轻易平息。老娘和大哥一家绝不会善罢甘休,屯里的舆论也需要时间去扭转。

但他不在乎。

在绝对的实力和坚定的意志面前,一切阴谋诡计和流言蜚语,都是纸老虎。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积攒力量,用更多的收获,更厚的家底,让所有质疑和诋毁的人,都闭上他们的嘴!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杆还在刘炮儿手里的水连珠猎枪。买枪的钱,还差不少。但距离,正在一步步拉近。

下一次进山,他的目标,将不再是这些小打小闹的松鼠。或许,该去会会那些更值钱,也更危险的家伙了。比如,那同样有着漂亮皮毛,却更加狡猾机警的狐狸。